风之脊梁
项易的脚离开第五阶石台,踏足第六阶的瞬间,脚下的坚实感不是消失,而是融化了。
仿佛一步踏空,从厚重温暖的大地母体,直接坠入了虚无的胃囊。心脏在那一刹那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为之停滞。前一刻还浸润在土行那承载万物、滋养生命的浑厚道韵里,那足以抚慰灵魂的踏实与温暖犹在神识中回荡。下一刻,所有的质感、重量、边界,都如同被投入洪流的沙画,瞬间冲刷、瓦解、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并非走入了一个空间,而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名为风的纯粹概念之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天地四方,甚至没有虚无本身。因为虚无尚且是一种可以被感知和定义的状态。而这里,只有永恒不息、充斥一切的流动。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但这空绝非死寂,它活着,剧烈地活着,充斥着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流。这些流,是风,却绝非世俗所认知的空气流动。
它们是风之本源道韵的显化,是构成运动与变化这一天地概念的基石。每一缕风掠过,并非带动任何物质,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本身,项易能清晰地听到空间被无形之力切割、揉捏、撕裂又重组时发出的、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尖锐哀鸣。那声音不通过耳膜,直接作用于神魂最深处,带来一种万物皆虚、唯动为实的巨大荒诞感和战栗。
项易心中警铃疯狂作响,求生本能让他立刻全力运转混沌灵力,试图在周身构筑护罩。然而,那历经五行淬炼、已然浑厚无比、足以开山裂石的灵力,在这片无相之风中,竟如同投入滔天激流的泥沙,被那永恒流动、漠然无比的道韵不断地冲刷、稀释、卷走,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感到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的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袭上心头。他不得不以远超之前五关总和数倍的速度,近乎透支地疯狂催动道基,才能勉强在周身维持一个极其不稳定、时刻在扭曲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的混沌护罩。这绝非简单的能量对抗,而是存在形式层面的侵蚀与溶解,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这就是……风行的真正力量吗……?”项易心神剧震,这种震撼远超面对之前五行任何一种之时。金木水火土,皆有形有质,有迹可循。而风行,无形无相,无孔不入,它代表的是一种极致的自由,一种不受任何形态、规则、乃至存在本身束缚的绝对流动性。它不刻意创造,亦不刻意毁灭,它只是……改变,永无止境地改变,漠视一切地改变。
他悬浮于、或者更贴切的说是被抛弃于这片无垠的流动之中,彻底失去了所有参照物。脚下无根,身边无物,甚至连自我的边界都开始变得模糊、松动。仿佛下一刻,他坚守的意志、累积的记忆、名为项易的整个意识与形态,就要被这无相之风吹散、分解,化为这永恒流动中一个微不足道、随即湮灭的涟漪,获得这虚无缥缈、却代价惨重的自由。这种存在被彻底抹去的恐惧,比任何刀剑加身、烈火焚体都更令人心悸和绝望。
就在他的心神摇曳,意识边缘已经开始泛起消散的涟漪,即将彻底迷失在这绝对自由的无序深渊时——
一道意,毫无征兆地,凭空凝聚。
它并非从某个方向而来,因为它本就存在于每一缕风之中,是这片领域自然而然诞生出的主宰。它是由无数极致速度的轨迹交织、坍缩而成的一个焦点,一个在流动概念中自行凝聚出的纯粹意识。
裂空鹰。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当项易耗尽心神看向它时,它可能是一只由纯粹罡风凝聚而成的、翼展遮天蔽日的巨鹰,眼眸是两团吞噬一切、缓缓旋转的空间漩涡,冷漠地俯瞰着他这渺小的闯入者;下一刻,它又可能无声地炸裂,化作亿万缕细不可察、却又无处不在的微风,弥漫并充盈在这片虚无的每一个最微小的角落,仿佛本身就是这片领域;再一瞬,它或许又凝聚成了一道横贯虚无、仿佛能撕裂一切概念与规则的透明斩击,散发着极致的危险气息。它的存在方式,彻底颠覆了项易对生命乃至实体的所有认知。它仿佛同时存在于无数个位置,又仿佛根本不存在于任何一处。它的速度,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移动,更像是一种在不同空间坐标与存在形态间的概念闪现,超越了常理的理解范畴。
“风无常形,亦无定所。无来无去,无始无终。”
它的声音,或者说它那直接烙印在识海深处的意念,如同无数个细密而冰冷的风旋,同时从项易神识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这声音不带任何情感,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风行本源那纯粹的、拒斥一切束缚与定义的绝对淡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刻刀,狠狠地刮削着项易对世界固有的认知与信念,试图将他拖入那万物皆空、唯风永动的虚无主义深渊,让他放弃挣扎,接受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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