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腊月初九的日头薄得像层冰,管家刚把各院的炭盆添足,秋桐就裹着寒气闯进来:“管家,二姨太那几件狐裘该晒了,趁着今儿日头好,让你搬到前院的架子上铺开,每半个时辰翻一次面,不许沾了灰,也不许让风直吹,你盯着。”
管家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日头看着亮,其实温度低得能冻掉耳朵,狐裘晒在院里不到一刻钟就冰透了,哪有什么“晒”的效果?——明摆着是刁难。可他脸上没露半分,只低眉应道:“知道了。”
管家刚守着裘皮站定,秋桐又端着个描金托盘出来:“小姐说,昨儿厨房腌的腊梅太淡,让你去库房把去年的陈年酱菜坛子全搬出来,每种取一勺,她要挨个尝尝,配着早茶调味道。”
管家应着,转身去搬坛子时,对一个路过的丫头说:“你在这儿盯着,半个时辰翻一次面,记着用细布挡挡风。”说完向库房走去。库房在北院最里头,没生炭火,坛子冻在地上,福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出来五个,手指已经冻得发僵。
这时秋桐又来了:“小姐的玉簪找不着了,说昨儿还在妆奁里,你去翻仔细,每一件衣裳都得抖三遍,不许漏了。”
管家进了陈一曼的卧房,蹲在妆奁前翻找。锦被上还留着陈一曼的香粉气,他却觉得呛人。指尖划过一件水红夹袄时,忽然触到个硬物件——玉簪正别在衣襟内侧的盘扣上。他捏着簪子站起身,指腹蹭过冰凉的玉面,喉结滚了滚——这哪是找东西,是要让他在丫鬟仆妇面前难堪,折他的体面。
陈一曼接过玉簪,插在发间,又抿了口雪水茶,茶盏碰唇时指尖顿了顿,忽然笑了:“管家,你说这院里的事,是不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太较真,累得是自己。”
管家垂着眼,袖口下的手慢慢松开,指甲在掌心掐出的印子正发烫。他知道这话里的钩子,却只躬身道:“老奴笨,只懂按规矩办事。二姨太要是没别的吩咐,老奴去看看各院的炭够不够。”
陈一曼轻轻放下茶盏,目光在管家身上流转,似笑非笑:“规矩?这府里的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你倒是忠心,可忠心换得来什么?”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管家您不是说,‘一家人,过日子要和和气气吗’往后院里零碎的事不必跟少爷提。真闹到他跟前,反倒失了府里的体面,也落不到‘和’字上,也失了您的本分。管家该懂这个轻重吧。”
管家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二姨太说得是,老奴自是明白这其中的轻重,定不会让少爷为后院这些琐事烦心,定守好这府里的和气。”
“和气”二字,管家说得极重。
陈一曼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帕子,听完管家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你明白就好。“没别的事了,你先去忙吧,各院的炭还得盯着些。”
管家转身退出房间。门合上的瞬间,他背脊挺得笔直,却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各院的炭火还得盯着些?二姨太的试探和敲打,他如何听不出?只是,这府里的事更难周全。
走到门口时,听见秋桐问:“小姐,就这么让他走了?” 陈一曼的声音带着冰碴儿:“不急,他不是要守规矩吗?往后,我就让他守个够。”
外面下雪了,管家脚步没停,雪落在他的毡帽上,簌簌地响。老太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看好家”,这话比肩上的棉袄还沉,他不能动。他想起往日少奶奶总跟下人们念叨“家和万事兴”,如今才懂,这“和”字哪是靠嘴说的?得靠人扛着委屈、忍着刁难,把针尖麦芒的摩擦都压在心底。
他抬头望了眼陈家大院的飞檐,雪正越下越密,像是要把所有细碎的矛盾都一并捂进这白茫茫里。
天越来越冷,炭火会越烧越旺,他心里的念头也愈发坚定——只要守住陈家的规矩,守住少爷的信任,守住这份“和”,纵使暖阁里的火烧得再旺,他注定要做那个能兜住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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