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车站雾气未散,谢兰?(yì)立在月台上。她望着陈先如,水汽在睫毛上凝成细珠,像跳动在花间的晨露。
“先如,茶款讨回便回,莫贪路远。她指尖攥着他的袖口,声音低柔, 天津潮湿,夜里盖好被子。”
陈先如拉着她的手,喉间发紧,却强装着笑意:“半月内必归。等我!”“等我”二字咬得格外重。
谢兰?点头时,泪珠坠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他转身嘱旺乐与恋儿:“有难决的事找二老爷。”又对旺乐补了句,“大表叔的车票已订好,莫误了时辰。
旺儿应答。
汽笛长鸣,将他载入了人生另一段征程。
到了天津,他不仅如愿以偿地收回了茶款,而且还得到了一些中肯的建议:南京刚立了政府,正是百业待兴之时,不妨去考察一番,看能不能把凤城的特产,做成“关东风物”推荐给南京的新贵们,为自家生意再找条新路子。于是,他坐上了去往南京的火车。
随着火车“隆隆”开动,他想着这一路顺风顺水犹如神助,不免有些得意,他想像着未来的好日子,嘴角时不时露出俊雅的笑。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他仰靠在座背打起了盹。
睡意朦胧中有人撞了他了一下,他睁眼,见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小伙子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帽沿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眉眼,只能见到鼻翼和嘴角的部位,但依然能辨得出他年纪不大,二十不到的模样。小伙子见他睁眼,连忙道歉,一口南方味: “对不起先生!车上人多,不小心碰到您了!抱歉!”
他见小伙子年纪尚轻、态度诚恳,又想着火车走走停停,乘客往来难免磕碰,便动了动身子,继续闭目休憩。这一觉睡得安稳,待醒来时,黄昏已近。他搓了搓脸,伸腰展臂间,忽觉腋下空荡荡的——方才还温热的茶款、盘缠,竟连带着半月来的顺遂与得意,一并不见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脑袋也随之“嗡”的险些晕了过去。他立即联想到了那个戴瓜皮帽的小伙子,猜想他一定是贼。
他立刻满车厢里寻找,满车厢里问,几乎把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惊动了,也惊动了列车长。列车长虽未能助他失而复得,却查得些眉目:‘是伙惯犯,早盯上您了,买票跟到身边,得手后上一站扬州就下了。”
陈先如悔恨不已,决意赶赴扬州追回钱款。万幸的是,临来天津时,谢兰?在他贴身衣兜缝了些护身钱,再加上随身佩戴的怀表与戒指,倒能暂解燃眉之急。
到了扬州,他寄望于当地的铁路警察厅,却被告知,无凭无据不予受理。在他再三的恳求下,对方才应付的做了笔录,让他等消息。
他找到一家旅馆暂住,打算一边等候消息,一边自己试着去查找, 期待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运。他每日在人流密集的街市、火车站,凭着记忆寻找那个戴瓜皮帽的小伙子,他相信,越是人多的地方,这伙贼越会出现。
半月有余,一无所获。身上可用之物,也所剩无几。急火攻心之下,他病倒了。
这一病,几日不起。旅馆老板起初还端茶送水,后来,见他掏不出房钱,递毛巾时都带着甩脸的劲,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块要馊的肉。那一刻,他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弱肉强食的金钱社会,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否则就是孙子乌龟王八蛋。
就在他生病的第三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满满地照了进来,不足几平米、潮湿的客房里,一时有了生机。他捂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却打着冷战,无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窗外,窗外街面上小贩们的叫卖声清晰入耳……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陈中铭临终时攥着他的手说的: “听爹的话…………把家业兴盛起来!……以后……就指望你们了……” “爹要走了……快答应爹!” 陈先如“噌”的坐起,半阖的眼睛瞬时瞪得如铜铃般大,泪水奔涌而出,像决堤的水,并着哽咽声:“爹!……儿答应爹!儿一定不会辜负爹!”他娘的叮嘱也在耳畔回响:“你不仅是陈家的少爷,更是主事的……”
他猛地掀开毯子,掌心按在床板上,冰凉的木头发着潮味,却让他清醒得很——钱没了,人还在;跌倒了,爬起来就是。他答应过爹,也答应过兰?,要给她幸福的生活。他想她,想娘,他要回家,马上。
他把自己身上仅存的几文钱以及身上那件体面的绸子外褂给了店老板,换了仅够买火车票的钱,急不可待地走出了这家旅馆。
扬州的街面挤着各色商号,鞋匠铺、理发店、豆腐坊的幌子在风里晃。挑担的小贩穿行其间,樱桃的甜、甘蔗汁的清冽、凉粉的酸香,顺着风扑过来,勾得他胃里一阵空响。
也不知穿过了哪条巷,走到了哪条街,只觉得人流逐渐稀疏起来,耳边没有了令他不清静的叫卖声。抬眼间,只见几步之外,矗立着一座颇为气派的大宅门。门楣上高悬着两盏朱红的大灯笼,门口蹲着一对张着巨口的石狮。
就在这时,饥饿与干渴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令他再也直不起腰。天地开始旋转,眼前骤然发黑。在他即将坠入黑暗之际,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一声:“老爷,门口倒了个——”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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