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日子一旦定妥,时间像箭一样嗖嗖快。她记得人生当中那个腊八的日子,她一身红装,在吹吹打打颤颤悠悠的花轿里,完成了一个身份的转变。当花轿落地,经历一番繁纷复杂的程序之后,她才看到男人苗肇庆年轻英俊的脸上压抑不住的幸福和害羞。面对这个跟自己一样年龄的男人,她的表现竟然令他目瞪口呆,她说看够了吧,看够了给我弄点吃的,可饿死我了。从早上到晚上,她滴水未进,怕的路上出丑。娘和嫂子再三交代,又不无同情地说,忍忍,忍忍,总比出丑强。之前,娘曾经啦过,一个泼货女人,因为大早上不顾劝说胡吃海喝,路上尿湿裤子,被人笑话了很久的故事,并让她引以为戒。她当时清楚地记得,苗肇庆愣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得像一张年画,手里拿着的秤杆像是庄户老把式手中的牛鞭斜斜指着屋地里光滑的青砖。那晚,她吃着男人端来的一碗热汤面,一口气连汤加水吃光,然后才满意地长出一口气,幸福的感觉就是饿了来一碗热汤面,由自家的男人端来,看着她吃下。
一个黑色的大鸟像一块云彩遮住了天空,屋里瞬间漆黑一片。接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亮了起来,闪闪烁烁,慢慢飘舞,像夏日夜晚透亮的萤火虫。不一会,金星慢慢消失,云彩也不见了,男人苗肇庆笑眯眯地站在跟前,还调皮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纳闷,男人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到底是死还是没死?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男人死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她喜极了,喊着肇庆肇庆…..
他婶子,他婶子。她听到有人叫她,她才知道刚才只是做了个梦。她有些不好意思,黑暗中也觉得脸红了,没事,没事,做了个梦,梦见永昶他爹了。憨柱的女人哦了一声,我听到你喊,我还以为我做梦呢。她拍拍憨柱女人的脚,没事,睡吧,天还早着呢。
说是睡,却睡不着,脑子里还是刚才的梦,她有些欣喜,但更多的却是悲伤,想一个人,却要靠梦。继而,她又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甚或代表什么意思,她想不清。纷纷扰扰中,只觉得男人依然年轻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像活着时一样的新鲜。
男人喜欢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的跟前,不管她在干什么,像个孩子一般顽劣。这也是他有别于村里一般男人的地方。她听说,好多男人,在家里就像个霸王,说一不二,还喜欢绷着脸,似乎不本着脸就不是男人了。尤其保长郭修谋,就没给女人好脸过,凶女人有时候跟凶小孩一样。还有的男人,以打女人为乐,女人越是哭叫越是打得厉害,简直拿女人猪狗不如。每每她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是我,我非得跳井不可,跟这样的男人过有什么劲。当然,她也会转念一想,打我,谁敢,就凭自家五个哥哥,那是不想好了。
每每在饭桌上聊起哪个男人打女人了,或者是哪个男人一纸休书把女人休了,男人总是一副自得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看我好吧。她知道,他希望她夸夸他,就故意装作不以为然地样子说,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整天嬉皮笑脸的没正行哪儿好的。男人没得到应有的夸赞,转过脸气哼哼地说,你的意思一天揍你三顿才好?她不惧他,你敢,往往是她的口头禅。自打进这个家门,一家老少拿她简直就是毛宝,尤其是和父亲有着拜把子关系的公公,对她比亲爹还要好。为此,惹的男人不满,怎么着我像讨来的儿子,你像亲生的闺女呀。她笑,一份由衷的自豪,嫁到这个家庭,上辈子真是积了大德了。
这一夜苗褚氏睡得惊惊觉觉,早上起来时就觉得嗓子眼干得难受,一碗红糖茶进肚也不见一丝的滑润。她知道,这些日子累积的劳累终于显现了。待到午后,症状一点不减轻,反倒咽口吐沫都疼得难受。永昶看母亲滴水未进,提出去街上找刘先生看看,她很满意儿子的表现,却没有听从永昶的建议,她说,赶饬得,歇几日就好。永昶倒没说什么,又说了几句闲话出去了。不曾想太阳刚刚偏西,永昶拎着一包中药回来了,说刘老先生交代了,忌食辛辣,加水熬一碗,分三次服下即可。苗褚氏感动得一下子泪花就出来了,未曾料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儿子会不顾严寒去镇上给她抓药。
男人入土为安,苗褚氏的心里只有儿子永昶了。出殡第三日,她就收拾了许多东西,催促永昶回去上学。儿子的假日只有三天,为了多陪陪她,已经多待了一天了。儿子的心思她明白,可她不是糊涂的母亲,家里的事情已经完结,再留着儿子就不是一个明白的母亲能做的事了。学业要紧,她不想拖累儿子,再说,冬日农闲,就是儿子留在家里也无事可干。儿子临走时依依不舍,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她的心头一热,忍不住流下眼泪。儿子告诉她,用不了几日,学校就放假了。
风刮了一夜,拉着哨从屋顶掠过。远处不知哪个邻居家的破门也跟着咣当了一夜。这一夜,苗褚氏没睡踏实。日前,憨柱的老表去世了,憨柱一家前去吊唁,偌大的宅院只剩她一个活人和几头牲口,除此之外,就是那条小花狗和十几只鸡了。往常,男人在的时候家里没这么冷清过,如今,只她一个,这种情况是她嫁过来二十余年来第一次。
据憨柱说,他的老表才刚刚三十六,撇下三个孩子。憨柱的老表苗褚氏见过,一个老实木讷的庄户汉子,大满娶亲的时候他带着三个泥猴子一般的孩子来喝喜酒,憨厚的样子苗褚氏一直记在心里。黄泉路上无老少,憨柱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忧戚,他担心的是表弟媳妇会不会改嫁,若是那样的话,三个孩子就毁了。憨柱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是,也都知道,那纯粹是瞎操心,若真的改嫁,谁也没招。假如那样的话,我尽量把孩子揽过来。憨柱这样说,黝黑的面孔里藏满了忧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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