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八年,秋。
洛邑城外的官道上,风卷着枯叶打在车帘上,发出“沙沙”的碎响,像极了原主记忆里那些债主催债时的磨牙声。姬延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麻布头巾。
“嘶——”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肿包。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紧跟着涌上来:昨夜在宫室里被几个家臣围着逼债,争执间不知被谁推搡,后脑勺磕在了青铜鼎的边角上,再睁眼时,壳子里就换成了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特种兵林锐。
“陛下,秦使的车驾就在前面了。”车外传来老内侍史厌带着哭腔的声音,“樗里疾那老匹夫放话,若您今日不随他去西周国,他便……便要拆了咱们这最后一点宫室抵债啊!”
姬延,不,现在该叫姬延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眩晕。原主是周天子,却活得比诸侯的家臣还窝囊——东周国疆域不过百里,府库里早已空空如也,欠的债能堆成一座高台,如今连秦武王派来的一个使臣都能逼得他迁都。
他掀开车帘,冷冽的秋风瞬间灌了进来。官道尽头停着三辆黑色马车,车轮碾在土路上陷出深深的辙痕,车辕上挂着的玄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秦国的象征。十几个秦兵穿着皮甲,手按腰间的青铜剑,眼神像饿狼似的盯着这边,为首的老者穿着紫色锦袍,腰间玉带束着微胖的身躯,正是秦国相邦樗里疾。
这老东西是秦孝公的弟弟,出了名的老狐狸,此刻正捻着山羊胡,嘴角挂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周天子,别来无恙啊?”樗里疾的声音隔着二十步远传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寡君念及周秦旧好,特命老夫来接您去西周国暂住,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
周围的周室侍从一个个缩着脖子,连史厌都吓得脸发白。原主的记忆里,每次见了樗里疾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天这场面,换了原主怕是已经瘫软在地了。
但姬延只是缓缓走下车,军靴踩在碎石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穿那身洗得发白的龙袍,只着了件素色深衣,却硬生生走出了几分沙场阅兵的气势。特种兵的本能让他瞬间将周遭环境纳入眼底:秦兵虽装备齐整,但站姿松散,左侧第三个腰间佩剑歪了,右侧两个在偷偷瞟向远处的树林——看来这老狐狸也怕周室有埋伏,只是装腔作势。
“相邦远道而来,本该在宫室设宴款待。”姬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声的沉稳,这是他在特种部队当队长时练出的底气,“只是寡人昨夜偶感风寒,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樗里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周天子会是这个反应。他眯起眼:“陛下这是……打算抗命?”
“抗命?”姬延轻笑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相邦说笑了。寡人乃天子,奉天命治天下,迁不迁都,迁往何处,自有天命裁决,何时轮到秦国指手画脚?”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不仅秦兵愣住了,连周室这边的侍从都张大了嘴。史厌更是急得直拽姬延的衣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陛下疯了吗?这话要是传到秦武王耳朵里,怕是要引来兵祸啊!
姬延反手按住史厌的手腕,指尖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清楚,对付这种老狐狸,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必须先声夺人。
樗里疾脸色沉了下来:“陛下莫要逞口舌之快。寡君说了,东周国已无力支撑天子仪仗,西周君愿为陛下分忧,这是天意,更是人心!”他拍了拍手,两个秦兵抬着一个木箱子上前,“这里面是西周君为陛下准备的‘程仪’,五十石粟米,二十匹布,够陛下支应些时日了。”
箱子打开,里面的粟米混杂着不少沙土,布匹也是粗劣的麻布。这哪是程仪,分明是打发乞丐。
姬延没看箱子,反而盯着樗里疾的眼睛:“相邦可知‘天子七庙’?”
樗里疾皱眉:“陛下想说什么?”
“寡人先祖文王、武王定鼎天下,创下礼乐制度,七庙供奉着历代先王。”姬延一步步向前走,每走一步,声音就重一分,“今日若寡人随你迁往西周国,便是将先祖宗庙弃之不顾,此乃不孝;秦以武力逼迁天子,是为不臣。相邦身为秦国重臣,难道要让寡君做不孝之子,让秦君担不臣之名?”
他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秦兵里有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连按剑的手都松了松。古代人最重礼法,尤其是这些士兵,虽属秦国,骨子里却还认“天子”这个名分。
樗里疾脸色变了几变,他没想到这窝囊天子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冷笑一声:“陛下何必拿宗庙说事?如今东周国欠了各诸侯共计三百七十金,债主明日就要上门讨债,难道陛下要让先王的宗庙被人拆了抵债?”
这话戳中了原主的死穴,也是姬延目前最头疼的问题。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史厌脸色惨白,知道这老内侍是担心债主真的拆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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