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兰看着姐姐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焦虑,那里面盛满了骨肉至亲才有的疼惜。
高氏那张得意洋洋、刻薄讥诮的脸,村里人背后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模糊身影,还有姬家蔚那总是浸满愧疚、绝望和深深恐慌的眼神……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过,像沉重的磨盘,轮番碾压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感,猛地冲上她的喉头。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她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个字也没说,但那沉重的点头,已胜过千言万语。
过继的仪式,简单得近乎潦草。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丰盛的筵席。只在姬家那阴森肃穆的祠堂里,请来了族里几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长辈做见证。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供桌上跳跃,映照着祖宗牌位上那些冰冷的、代表着血脉延续的名字。
一纸薄薄的过继文书摊开在冰冷的供桌上,文书上那些墨写的字迹,在虞玉兰模糊的泪眼中显得格外刺目。
姐姐颤抖着手,在那文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如同按下一颗滚烫的心。虞玉兰也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指,沾了印泥,在那陌生的名字旁,重重地按了下去。
那抹红,像血,又像燃起的微弱希望。姬家的长辈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认可。姐姐带来的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碎花小褂、梳着两个小抓髻的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和人群的恐惧。
姐姐含着泪,蹲下身,低声哄了几句,然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推,推向虞玉兰。
“去……去叫娘。”姐姐的声音哽咽着。
女孩迟疑地、怯怯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憔悴却眼神异常复杂的陌生女人,小嘴嗫嚅了几下,终于发出蚊子般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娘……”
这一声“娘”,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虞玉兰。她心头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蹲下身,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哎……好孩子。以后……你就叫姬大兰了。”
大兰这孩子,确实像姐姐说的那样,懂事得让人心疼。到了这个陌生、甚至有些破败的家,她不哭也不闹。对着虞玉兰,她怯生生但清晰地喊“娘”;对着炕上那个总是咳嗽、瘦得吓人的男人,她小声地喊“爹”。每天虞玉兰天不亮依旧去滩上挖芦蒿,大兰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炕边,伸出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给姬家蔚捶背。
或者拿起那把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破扫帚,在小小的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着,把落叶归拢到一起。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费力地帮姬家蔚把被子抱出来,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晒晒太阳。
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挪动,笨拙却认真,给这死气沉沉的家,注入了一丝笨拙却无比珍贵的生气。
家里,突然就不那么空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被小女孩细碎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句稚嫩的童言打破。
连姬家蔚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都因为这份生气而减轻了些许。有时候,他精神略好一点,能勉强靠着破枕头坐起来一小会儿。大兰就趴在炕沿边,他苍白枯瘦的手指会轻轻抚摸一下孩子柔软的发顶,用沙哑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给她讲几句滩涂上水鸟的故事,或者问她今天扫地有没有扫干净。大兰就仰着小脸,认真地点头或摇头。
昏黄的光线里,这一幕安静而脆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
虞玉兰站在灶台边淘米,或者整理着刚挖回来的芦蒿,目光时不时掠过炕边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看着丈夫脸上那久违的、极其微弱的笑意,看着孩子眼中懵懂的依赖,她心里那块被冰封了太久、坚硬冰冷的角落,仿佛被这微弱却持续的光亮照射着,开始一点点松动,一点点渗出久违的、带着痛楚的暖流。
更让她几乎不敢相信、继而陷入狂喜的,是过继大兰不到半年后,她发现自己那每月如期而至的月信,竟迟迟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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