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片上的炭字还沾着晨露,陈麦穗正用指甲刮着“弯刀三支,绳系艾草”那行字。她刚把陶片塞回鹿皮囊,北山方向腾起三股黑烟,笔直冲天。
秦制狼烟,一道为哨,三道即敌骑过百。
她没喊人,一把扯下左腕的艾草绳,缠在粗麻裙摆下摆,打了个死结,防止缠腿。转身就往晒场跑,半道上顺手抄起晾在竹架上的浸油秸秆,往地上一摔,火星四溅。
“点火!女的上房顶,男的守巷口!”
阿禾正蹲在粮仓边清点兽皮册子,听见动静抬头,一眼就看见北山的烟。她没问,抱着火种瓮就往祠堂屋顶爬。几个织娘团的妇人跟着翻上墙头,把陶瓮里的火种倒进油草堆,片刻三道火墙在村口燃起。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翻滚中,匈奴骑兵已冲到木栅前。领头那人挥刀劈砍,木屑飞溅,栅门晃了两下,裂开一道口子。
陈麦穗抓起靠在墙边的套马杆——原是驯牛用的长杆,头带活扣,杆身浸过桐油,沉手。她等那骑兵策马跃过火堆的瞬间,甩出套马杆,活扣精准套住对方长刀,手腕一绞,借着马冲力猛拽。
敌骑手腕一震,虎口崩裂,刀差点脱手。
马还在往前冲,人已失衡。陈麦穗不松手,杆子绞紧刀身,顺势往侧一拉,那骑兵“咚”地摔下马,脸朝地砸进泥里。
她几步上前,套马杆横压在对方颈间,膝盖顶住他后腰。那人挣扎着抬头,她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狼牙项链——牙尖刻着螺旋纹,和她穿越那夜青铜匣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她没愣,杆子一挑,把那人的刀踢到墙角。
这时,又有两骑冲破火墙,直扑粮仓。陈麦穗抄起杆子刚要迎上,眼角余光瞥见落马敌兵腰间皮囊裂开,滑出半块灰白石头,沾着泥,边缘有刮痕。
她认得那石头。上回在陶片上写“硝石来源”时,赵德藏起来的那片沾硝陶片,就是这颜色。
她没捡,只盯着那块石头,又扫了眼敌兵的皮囊——缝线歪斜,针脚粗,像是女人手缝的,但用的是北地特有的双股麻线。
马蹄声更近,又有三骑冲来。她刚要后退,忽听“咔”一声,那敌兵竟从靴筒抽出短匕,反手朝她小腿划来。
她跳开半步,杆子横扫,匕首飞出去老远。敌兵还想扑,她抬脚踩住他手腕,杆子顺势压住喉咙。
“谁让你们来的?”她问。
那人瞪她,嘴里吐出一串匈奴话。
她不指望他答,只低头看那狼牙项链。牙根处有磨损,像是常年摩挲。她忽然想起昨夜挂在仓门的弯刀——刀柄缠的马鬃绳,打的也是这种死结。
她松了杆子,从自己腕上解下那半截艾草绳,往敌兵脖子上一搭。两根绳子并排,结法一模一样。
她收回手,把艾草绳重新缠回腕上,结打得更紧。
“留着。”她对赶来的阿禾说,“别让他死。”
阿禾点头,带两个妇人把敌兵拖到墙角,用麻绳捆了双手。陈麦穗转身冲向村口,火墙已烧塌一段,两匹马正踩着余烬往里冲。
她抄起地上的套马杆,刚要迎上,忽听北坡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号角。
她抬头。
一道火光在山坡上跃动,一杆残破的戍卒旗在风中翻卷,旗面焦黑,但角上补了块粗布,针脚歪歪扭扭,布色发灰黄——是她去年撕了旧裙给赵石柱补行囊的那块。
她认得那信号。昨夜弯刀挂门,绳子打三结,是北地暗哨的联络法。现在旗子在北坡亮出,正是回应。
她转身大喊:“留两人守口!其余上房顶,举火把!让他看清我们在等!”
几个妇人立刻爬上屋顶,把油草绑在竹竿上点燃,高高举起。火光映着北坡,那杆旗子晃了两下,随即向左摆动三下——轻车营的集结信号。
村口的匈奴骑兵显然也看见了。领头那人勒马回头,冲山坡方向吼了句什么,随即挥刀下令后撤。
但晚了。
赵石柱的轻车营已从侧翼包抄上来,马蹄声如雷,尘土翻滚。匈奴骑兵调头就跑,有几个还想抢粮仓,被屋顶投下的火把逼退。
陈麦穗站在晒场中央,套马杆拄地,看着敌骑退去。阿禾走过来,手里拎着那块硝石。
“和盐碱地挖出的陶片上沾的一样。”阿禾说。
陈麦穗接过石头,指尖摩挲着边缘的刮痕。她忽然想起上月盐商马队经过时,车轴上也沾着这种灰白粉末。
“他们不是来劫粮的。”她说。
“那是来干嘛?”
“来试我们。”她抬头看北坡,赵石柱的旗帜已快到村口,“试我们有没有胆子守,有没有本事守。”
阿禾沉默片刻,忽然说:“那狼牙项链……你认识?”
陈麦穗没答。她从鹿皮囊里摸出那片写着“弯刀三支”的陶片,翻到背面,用炭笔添了三个字:“同款项链”。
她刚写完,赵石柱已带人冲进村口。他翻身下马,铠甲沾血,脸上有道划伤,但眼神清亮。他第一眼就看向粮仓,确认无恙后,才大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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