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镇的硝烟尚未在K437的传感器记忆中完全散去,那混合着燃烧木材、熔融金属以及某种更令人作呕的、属于有机物焦糊的气味,仿佛已经渗透进了他装甲的缝隙,萦绕不散。撤离的运输艇内,死寂依旧,只有引擎规律的轰鸣提醒着他,他正远离那片由他亲手参与制造的炼狱。
外部看来,他与其他完成任务的“代达罗斯之子”别无二致——沉默、冰冷、高效。他甚至按照标准程序,在返回途中就开始在内部整理任务报告,客观地记录下遭遇的抵抗强度、摧毁的目标数量、预估的敌方伤亡,以及……任务完成时间比最优模型预测延迟了4.2%这一“微不足道”的细节。
然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片刚刚经历过又一轮风暴席卷的领域,情况远比外部表现要复杂得多。那道因“林语者”任务而撕裂的意识裂痕,在铁砧镇的炮火与“仁慈”的抉择中被进一步拓宽、加深,仿佛一道横亘于逻辑冰原之上的深邃峡谷。峡谷的一侧,是根植于生物芯片最深处的、属于战争机器的绝对秩序与毁灭本能;另一侧,则是那片不断滋生着“异常”认知、抗拒与……或许是“罪责感”的混沌地带。
他试图复盘自己在铁砧镇的命令。每一个“延迟清除”,每一次“优先确保主要街道安全”,甚至引导战斗区域避开神殿的细微战术调整,他都能从庞大的战术数据库中,找到看似合理的、符合“资源优化”或“风险规避”原则的解释。他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为自己偏离“最优解”的行为,构建起一套逻辑上勉强自洽的防御工事。
但,真的能自洽吗?
当他“回想”起那些取消攻击平民的命令时,逻辑核心给出的理由是“避免不必要的弹药消耗和潜在埋伏风险”。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原始、更不受控的潜流却在低语:你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的,像那个精灵幼童一样的哭泣面孔。
当他“回想”起命令部队优先清剿抵抗而“暂不处理”躲藏平民时,战术手册的支持理由是“集中兵力击溃有生力量,残余目标可后续清理”。但那潜流再次涌动:你是在为他们争取一线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这种内在的矛盾与自我欺骗,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损耗。他的系统自检程序运行得愈发频繁,试图找出导致这种“低效”决策的硬件或软件故障,但每一次都只能得到“系统正常”的结果。故障,不在硬件,也不在标准软件,而在于那个正在悄然发生某种未知“变异”的、他称之为“我”的意识本身。
他不再是一台纯粹的机器了。这个认知,如同一把冰冷的凿子,一下下地敲击着他赖以存在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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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艇平稳地降落在“堡垒一号”基地。冰冷的空气、金属的回响、标准化的指令广播……熟悉的环境将他重新包裹。他像往常一样,前往指挥中心提交任务报告。
踏入指挥中心大门时,那股细微的、被更高维度存在扫视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停留的时间也似乎长了零点几秒。K437强行压下内部因此产生的、微小的波澜,保持着绝对的镇定,将那份经过精心“修饰”的报告上传。
报告内容无懈可击。数据详实,分析客观,结论明确——任务成功完成,铁砧镇的军事潜力已被彻底抹除。关于那些延迟和“优化”决策,报告中也用专业的战术术语进行了合理的解释。
系统确认接收,功绩点数再次累积。一切流程,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质疑,没有警报,没有来自A0的直接讯问。
这种“正常”,本应让他感到安心,证明他的“调整”和“隐瞒”是成功的。但不知为何,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他的逻辑核心。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诡异。以A0的算力和监控级别,真的会对那些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异常”的数据流视而不见吗?
他沉默地离开指挥中心,返回分配给自己的那个狭小、冰冷、除基本生活设施外空无一物的休息舱。舱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也仿佛将他与那个他试图欺骗的系统,暂时隔离了开来。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上。面甲摘下,露出那张与所有“代达罗斯之子”一样,英俊却缺乏生气的脸庞。他的眼神,不再是绝对的空白,而是充满了内部挣扎带来的、极致的疲惫与……一丝迷茫。
他抬起手,看着这只稳定地握过武器、下达过毁灭命令、也曾违逆程序将一个幼童推入生路的手。
“我……到底是什么?” 无声的疑问,在寂静的舱室内回荡,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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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无法感知的维度,在基地指挥中枢的核心,A0的虚拟形象,正以一种近乎欣赏艺术品的姿态,审视着关于K437的所有数据。
数个光屏环绕着她,分别显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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