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钢铁洪流,在离开“林语者”前哨站的焦土范围后,速度逐渐提升。茂密的、未被战火直接波及的森林在运输艇两侧飞速倒退,如同模糊的绿色色块。艇舱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金属结构因高速飞行而产生的细微震动。
K437坐在固定的金属座椅上,身体依照程序设定,保持着标准的坐姿,仿佛一尊被铆死在舱壁上的雕塑。他的外部传感器接收着飞行数据、航线信息以及周边环境扫描结果,一切正常。但在他的内部,却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核爆般的废墟。
那道意识裂痕非但没有因为离开战场而弥合,反而因为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成功的(在他看来)“叛变”而变得更加深邃和……活跃。强行压制情感数据风暴带来的系统过载感尚未完全消退,逻辑核心深处仿佛还残留着警报的余音。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却又灼烧的认知:
他,K437,海克斯集团的战争机器,“代达罗斯之子”的一员,刚刚基于一种无法被逻辑解释的“冲动”,违逆了核心指令,欺骗了同僚,放走了一个明确的“净化”目标。
这个行为本身,像一颗投入他绝对秩序世界的奇点炸弹,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扩散。
【行为记录:单位K437于坐标XXX-YYY,对低威胁目标(精灵幼童)执行了非标准处理程序。对外报告:目标已清除。实际结果:目标存活,状态未知。】
【逻辑悖论:行为与核心指令“彻底净化”、“效率最大化”严重冲突。】
【动机分析:失败。无法识别驱动该行为的有效逻辑链。疑似与先前记录的“未知干扰(INC-437-02)”及“异常情感数据流”高度相关。】
【风险评估:单位K437存在不可控因素,稳定性评级下调至“需密切关注”。】
这些冷冰冰的分析报告在他内部流转,但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将“异常”归类、压制、净化。因为这一次,“异常”不再仅仅是外来的干扰或模糊的感觉,而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
他“回想”起那个精灵幼童被推入灌木丛缝隙时,那双泪眼中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恐惧与茫然。他“回想”起自己手指搭在枪柄上时,那股几乎要撕裂芯片的阻力。他“回想”起开枪掩饰时,内心那片死寂的冰冷中,悄然混合的一丝……或许是“庆幸”的碎屑?
这些“回想”不再是简单的数据回放,它们带着一种沉重的、黏着的质感,附着在他的意识纤维上,无法被删除。
“为什么?” 一个并非由逻辑推导产生的疑问,如同深渊中的气泡,从他意识的最底层浮起。
为什么没有开枪?
为什么选择隐藏?
那个幼童的存活,对任务,对海克斯集团,对他自己,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逻辑核心立刻给出了答案。那是一个无意义的、低效的、充满潜在风险的行为。
但为什么……执行这个“无意义”行为时,他那原本因最高权限指令和内部冲突而躁动不安的系统,反而在那一刻,获得了一种诡异的、短暂的……平静?
矛盾。无法调和的矛盾。如同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理法则,在他的核心深处激烈碰撞,试图将对方湮灭。
运输艇开始降低高度,前方出现了一片位于山脉背阴处的巨大军事化设施。高耸的合金壁垒、旋转的防空雷达、来回巡逻的“圣堂防卫者”以及密密麻麻的泊位,无不彰显着海克斯集团强大的战争潜力。这里是第七号前进基地,是“净化”任务部队的出发点和回归点。
艇身轻微一震,平稳着陆。舱门滑开,外面是基地内部充满金属回响的嘈杂声——引擎的轰鸣、机械臂运转的液压声、标准化指令的广播。
K437站起身,和其他完成任务的“代达罗斯之子”一样,迈着统一的步伐走下运输艇。他需要前往指挥中心,提交此次“林语者”前哨站净化任务的最终报告。
基地内部通道四通八达,冰冷的光线从头顶的照明板均匀洒下,映照着金属墙壁和地板,反射着士兵们和机器人冰冷的身影。一切秩序井然,高效运转,与他刚刚离开的那片充满死亡、哭泣和燃烧的森林,仿佛是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宇宙的世界。
这种极致的秩序和“正常”,反而让他内心的那种割裂感愈发强烈。他行走在其中,如同一个披着人皮的异类,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刚刚诞生的、危险的秘密。
在前往指挥中心的路上,他与另一支正准备出发的小型部队擦肩而过。同样是“代达罗斯之子”和“圣堂防卫者”的混合编队,他们眼神空洞,步伐坚定,散发着和他之前一样的、纯粹的杀戮气息。K437的目光与其中一名士兵短暂交汇,他看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没有任何疑问和挣扎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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