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的风里,终于藏了点软乎乎的气。豆宝蹲在院角的柳树下,看枝桠上鼓起的绿苞,像谁把翡翠敲碎了,撒在灰褐的枝条上。她伸手碰了碰,苞尖软得像棉花,指尖沾了层黏糊糊的汁,带着点青草的腥甜。
“别碰坏了,”娘拎着洗衣盆从屋里出来,皂角的泡沫在盆里堆成雪,“这芽儿娇贵,经不住冻。前儿听你沈爷爷说,过几日要回暖,到时候就能抽出新叶了。”
沈爷爷的竹杖声在巷口响起来时,豆宝正用红线给柳芽系小绳——她听村里的老人说,给柳芽系红绳,能让新枝长得更旺。“爷爷,您看这芽!”她举着系好红绳的枝条喊,线绳在风里飘,像只小红蝴蝶。
沈爷爷背着竹篓,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蒲公英,说是“开春泡水喝,败火”。他往柳树上瞅了瞅,眼睛眯成条缝:“是该发芽了,你看这树皮,都泛青了。”他从篓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刚炒的南瓜子,“你娘让我给你带的,说你爱吃带壳的。”
爹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些湿润的泥。“南坡的地开始化冻了,”他把锄头靠在墙上,接过娘递来的毛巾擦脸,“草根都冒尖了,再过半月就能种春麦。”他指着柳树,“这树最知春,它发芽,就说明冻土层化透了。”
灶间飘着荠菜蛋汤的香,是娘从田埂边挖的野荠菜,绿得发脆,煮在汤里像撒了把碎玉。沈爷爷喝着汤,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麻雀,都落在柳树上了,它们比人灵,知道哪有暖意。”
豆宝扒着窗户看,果然有几只灰麻雀,在枝桠间蹦跳着啄柳芽,小爪子踩在枝条上,把绿苞晃得轻轻颤。她想起去年春天,也是这棵柳树,她和小石头在底下埋了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写满心愿的纸条——小石头想让娘的咳嗽好起来,她想让爹早点回家。
“爷爷,您说去年埋的罐子,现在能挖出来吗?”她捧着碗汤问,荠菜的清苦味在舌尖漫开来。
沈爷爷笑了:“等柳枝抽出新叶再挖,那时阳气足,心愿更容易成。”他往汤里撒了点胡椒粉,“你爹写信说了,麦收前后准回来,到时候让他给你扎个柳哨,比谁的都响。”
午后的阳光暖得让人犯困。豆宝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柳树下,看沈爷爷用竹篾编风筝。青黄的篾条在他手里弯出蝴蝶的形状,翅膀上要糊上去年晒的桃花纸,粉嘟嘟的,像把春天绣在了上面。“等风再暖些,就带你去河滩放风筝,”他用浆糊把纸粘在篾条上,“飞得高高的,能看见整个村子的屋顶。”
小石头抱着只刚孵出的小鸡跑进来,嫩黄色的绒毛沾着他的手心,像团会动的金绒。“豆宝姐,你看这小鸡!”他小心翼翼地把鸡放在柳树下,“我娘说让它晒晒太阳,长得快。”
小鸡在地上啄着什么,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忽然被柳梢垂落的红绳吸引,歪着头往上瞅。豆宝看着它憨傻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春意,就藏在这些细碎的事里——鼓胀的柳芽,啄食的麻雀,新孵的小鸡,还有沈爷爷手里慢慢成形的风筝。
日头偏西时,娘把晒好的被褥收进来,棉花在阳光下膨开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叔,留下来吃晚饭吧,我烙了葱油饼。”她往沈爷爷手里塞了块刚出锅的饼,油香混着葱香,把柳芽的清苦气都压下去了。
沈爷爷咬了口饼,指着柳树:“这树再长些日子,就能折枝编筐了。新柳编的筐不扎手,装鸡蛋正好。”他把风筝举起来看,翅膀在风里轻轻扇,“等过几日,咱们就去河滩,让这蝴蝶也尝尝春天的风。”
豆宝摸着柳树枝上的绿苞,感觉它们又鼓了些,像在憋着劲儿要钻出来。她想起沈爷爷说的,春天是攒了一冬的劲儿,得慢慢往外冒——就像这柳芽,不急不躁,该冒头时,自然就绿了满枝。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风声软了些,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呜呜”地吼。柳梢扫过窗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轻轻叩门。豆宝笑着翻了个身,明天,得给柳芽再系几根红绳,好让它们知道,有人盼着它们早点抽出新绿呢。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头的风筝图纸上,上面的蝴蝶翅膀泛着淡淡的粉,像已经迎着春风,飞在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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