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晨雾还没散,豆宝就被窗台上的响动惊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看见爹正往独轮车上捆犁,木犁的铁铧在微光里泛着冷光,犁柄上缠着新换的麻绳,是娘前儿用黄麻搓的,结实得能拽住牛。
“爹,大年初一就去地里?”豆宝披衣下床,棉鞋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哆嗦。
爹回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灶灰:“趁着土没冻实,先把南坡的地翻一遍,开春撒种子才好扎根。”他往车斗里放了把新磨的镰刀,“你娘蒸了年糕,揣两块路上吃。”
灶间飘着年糕的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苦气——娘正往爹的布包里塞晒干的艾草,说“揣着暖腰”。沈爷爷坐在灶门前的小马扎上,用火钳拨着炭盆里的红炭,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星。“今年的春来得早,”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松柴,“翻地时多掺些草木灰,能壮地。”
豆宝把年糕切成小块,用油纸包好塞进爹的布兜。年糕上的红糖浆在手里黏糊糊的,像把新岁的甜,悄悄抹在了指尖。“爹,我跟你去地里。”她拽着爹的衣角,看他把犁架在肩上,木柄压得微微弯。
“天冷,在家陪你沈爷爷。”爹刮了下她的鼻尖,“等翻完地,给你扎个稻草人,比去年的还高。”
沈爷爷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去吧,让你爹教你认认地里的土性。南坡的土是沙瓤,渗水快;北坡的是黏土,保墒,种豆子最好。”他把红薯往她怀里推了推,“热乎着呢,揣着暖手。”
南坡的地果然泛着浅黄,土块里掺着细小的沙粒,踩上去松松软软的。爹把犁架在牛肩上,吆喝着往前走,铁铧切开冻土,翻出底下深褐色的新土,带着湿润的腥气,往人鼻孔里钻。豆宝跟在后面,看土块里藏着的过冬虫子,蜷成小小的团,被阳光晒得慢慢舒展。
“这是蛴螬,”爹用镰刀挑出一只,“专啃庄稼根,得捡出去喂鸡。”他指着翻起的土块,“你看这土,捏起来能成团,掉地上能散开,就是好土,能养庄稼。”
豆宝学着他的样子捏土,沙瓤土在掌心簌簌地落,像握了把碎金。她忽然想起沈爷爷说的,人也像土地,得经得住翻耕,才能长出好光景。爹弯腰捡石头的背影在晨光里晃,脊梁弯得像张弓,却把每一寸土地都翻得匀匀实实。
日头爬到头顶时,地翻了大半。爹坐在田埂上歇脚,豆宝递过年糕,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糖渣沾在胡茬上,像落了层霜。“等撒上麦种,再浇遍春水,”他抹了抹嘴,“到小满就能见着绿苗了。”
远处传来竹杖点地的声音,沈爷爷背着竹篓慢悠悠地走来,篓里装着些干枯的艾草和野菊花。“给你们送点水,”他把水壶递过来,粗瓷壶身上还印着褪色的红五星,“你娘说怕你们渴着。”
他蹲在翻好的地里,抓起一把土凑到鼻尖闻:“嗯,这土醒了,能喘气了。”他往土里掺了把草木灰,“去年的玉米茬得烧透了埋进去,才成得了肥料。”
豆宝看着新翻的土地,像张铺开的褐色毯子,被犁铧划出整齐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她忽然觉得,这新岁的日子,就像这被翻过的地,得有人弯腰劳作,有人惦念冷暖,才能在时光里长出沉甸甸的希望。
往回走时,爹推着空犁,沈爷爷拄着竹杖,豆宝跟在中间,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年糕。风里飘着泥土的腥气,混着艾草的香,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刚翻过的田埂上,像幅淡墨画。
院门外,娘正往绳上晒被褥,被单在风里鼓得像帆。看见他们回来,她笑着往爹手里塞了块热毛巾:“快擦擦,我炖了萝卜排骨汤,就等你们了。”
灶间的热气裹着肉香漫出来,沈爷爷坐在竹椅上喝茶,看豆宝给爹捶背,看娘往汤里撒葱花,忽然说:“这新岁的犁痕,比啥都吉利。”
豆宝舀了勺汤,看着萝卜在瓷碗里轻轻晃,忽然明白,所谓年景,不在鞭炮多响,不在年糕多甜,而在这被翻耕的土地里,在这家人围坐的暖汤里,在这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里。
窗外的阳光爬过窗棂,落在爹刚脱下的布鞋上,鞋帮沾着南坡的沙瓤土,像藏了把新岁的泥土,带着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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