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染坊藏在两排老槐树后面,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黑,踩上去软乎乎的。李婶正站在院门口的竹竿旁,手里拎着根木杆,把染好的蓝布往绳上搭,布角垂下来,像挂了片又一片的天。
“李婶!”豆宝隔着老远就喊,手里攥着娘给的两块白布——前儿娘说要给她做件新褂子,让她来染成靛蓝色,说是衬她的黑眼睛。
李婶回过头,围裙上沾着点点蓝渍,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豆宝来啦?快进来,刚煮好的靛蓝水还热乎着呢。”
染坊院子里摆着七八个大陶缸,缸里盛着深蓝色的水,水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凝固的海。墙角堆着捆好的蓼蓝草,叶片上还带着露水,那是染布的原料,前阵子豆宝还跟着李婶去坡上割过,割的时候草汁溅在手上,好几天都洗不掉那抹蓝。
“先把布煮透了。”李婶把白布扔进大铁锅里,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水汽“咕嘟咕嘟”往上冒,混着蓼蓝草的清苦气。她又往锅里撒了把石灰,“这样染出来的布才不容易褪色,风吹日晒都鲜亮。”
豆宝蹲在灶膛边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颊发红。李婶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根木槌,捶打着缸里的布——那是昨天染了第一遍的,得捶打软了,颜色才能吃进布里去。木槌砸在布上“砰砰”响,惊得院角的芦花鸡扑棱棱飞起来。
“你娘年轻时最爱靛蓝色,”李婶忽然说,捶打的动作慢了些,“那会儿她出嫁,嫁衣的里子就是我染的,蓝得像深潭水,你爹看了直乐,说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豆宝想象着娘穿嫁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我这件褂子,染得比娘的嫁衣还蓝好不好?”
“好!”李婶放下木槌,捞起铁锅里的白布,用竹竿挑着晾在半空,白气蒸腾中,布面变得透亮,“等下过三遍缸,保证蓝得发亮。”
第一遍染,李婶把热布浸进陶缸,用长杆压着不让它漂起来。豆宝盯着布面,看着白色一点点被蓝色吃掉,从浅蓝到湖蓝,最后沉成深靛色,像被揉皱的夜空。
“这染布啊,跟做人一个理,”李婶摸着染好的布,指尖被染得发蓝,“得耐着性子等。一遍浅,两遍浓,三遍才能扎扎实实地定住色。急不得,躁不得,不然色浮在面上,风一吹就掉了。”
正说着,张叔扛着捆新收的蓼蓝草进来了,草叶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李,这草晒得透,出的靛准保好。”他嗓门洪亮,震得陶缸里的水面都晃了晃,“给豆宝染布呢?这丫头长这么高了,上次见还是扎羊角辫的模样。”
豆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李婶和张叔把蓼蓝草搬进后院——那里有个石臼,要把草捣成泥,才能沤出染水。她想起去年跟着捣草时,胳膊酸了好几天,李婶却说:“力气花在正经事上,不亏。”
第二遍染完,布已经蓝得发黑,李婶用清水涮了涮,挂在竹竿上滴水,水珠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蓝点,像撒了把碎星星。豆宝伸手摸了摸布面,比刚才厚实了些,带着点潮湿的凉,像摸着雨后的树叶。
“第三遍得过了今夜,让布在缸里浸一夜,”李婶把布折好放进缸里,压上石头,“明儿一早来取,保证能做件最精神的褂子。”
回家的路上,豆宝路过河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里,蓝汪汪的——原来刚才帮李婶捞布时,指尖沾了染水,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倒像戴了串蓝玛瑙戒指。她对着水面笑,水里的影子也对着她笑,蓝指尖在她心里晃啊晃。
夜里躺在床上,豆宝仿佛还能闻到染坊里的草木气,听见李婶捶布的“砰砰”声。她想,等新褂子做好了,要穿着去磨房找陈叔,去看王婶蒸馒头,去告诉所有人,这蓝色里有蓼蓝草的苦,有灶火的暖,有李婶的耐心,还有她蹲在灶膛边添柴时,心里偷偷冒出来的甜。
窗外的月光也是蓝盈盈的,落在床头,像块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布,带着点凉,却透着股扎实的亮。豆宝想着明天就能拿到新布,嘴角弯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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