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的麦秸垛堆得像座小山,夕阳把它们染成金红色,连空气里都飘着暖烘烘的麦香。豆宝抱着个粗瓷大碗,蹲在麦秸垛旁呼噜呼噜喝着绿豆汤,汗珠顺着下巴滴进碗里,他也顾不上擦——碗底沉着两颗蜜枣,是张婶特意给他留的。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我走过去,用帕子替他擦汗,帕子上的梅香混着麦秸的气息,倒有股说不出的清爽。他含着蜜枣,含糊不清地指着场院中央:“婶娘你看,赵叔他们在搭戏台!”
果然,赵铁柱正和几个汉子支木架,帆布被风掀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大鸟。“明儿镇上的戏班子来,”他踩着梯子往横杆上绑绳子,粗声粗气地喊,“今晚得把台子搭好,再洒点水降降尘,省得明儿呛着看戏的娃娃。”
沈叔叔搬来几张长条凳,沿着场院边缘摆成圈,凳腿压在刚割的青草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刚去药铺抓了些薄荷,”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叶,“泡点水给孩子们当茶喝,清热。”
豆宝喝完绿豆汤,碗一扔就往麦秸垛上爬,想看看戏台搭得怎么样。麦秸软乎乎的,他爬两步滑一下,像只笨笨的小熊。赵铁柱在台上看见,笑着骂:“当心摔成麦秸团子!”他却更起劲了,手脚并用地往上挪,终于爬到垛顶,张开胳膊喊:“我能看见村口的老槐树啦!”
天擦黑时,场院亮起了马灯。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罩,在地上投下圈光晕,飞虫围着灯芯打转,像在跳无声的舞。张婶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是刚烙的糖饼,油香混着芝麻味,引得豆宝从麦秸垛上滑下来,拍着手上的麦糠就往篮子跑。
“慢点跑,”张婶往他手里塞了块糖饼,“刚烙好的,烫。”她又拿出个瓦罐,里面是腌好的黄瓜条,“配着饼吃,解腻。”豆宝咬着糖饼,含糊地说:“比镇上的糖人还甜!”
戏班子的人来得比预想的早,两辆驴车停在场院边,车斗里装着戏服和锣鼓。一个穿水红衫子的旦角姑娘跳下车,手里还抱着个琵琶,见了豆宝笑:“小娃娃,帮我把琵琶拿进去好不好?”豆宝立刻挺直腰板,小心翼翼地接过琵琶,像捧着块稀世珍宝,踮脚跟着她往临时搭的后台走。
后台就是用帆布围起来的小棚子,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戏服,领口绣着金线,裙摆缀着亮片,在马灯光下闪闪烁烁。豆宝摸着件绣着凤凰的披风,眼睛瞪得溜圆:“这是给皇后穿的吗?”姑娘被他逗笑了,从化妆盒里挑了颗红珠子:“给你,算谢礼。”
他攥着红珠子跑回麦秸垛,把珠子藏进麦秸缝里,又用几块碎麦秸盖住,像藏了个天大的秘密。沈叔叔和赵铁柱在戏台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们脸上的笑。“明儿演《穆桂英挂帅》,”赵铁柱猛吸一口烟,“我家那口子最爱看这个,说穆桂英比男人还英气。”
夜渐渐深了,场院的马灯亮得更欢。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近处是虫鸣和偶尔的咳嗽声,还有戏班子的人调弦的咿呀声。豆宝躺在麦秸垛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觉得它们比平时近了些,像撒在麦秸上的碎糖。
“婶娘,”他忽然坐起来,“戏里的人是不是都住在云彩上?”我顺着他的话说:“也许吧,等演完戏,就踩着云回去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躺下,麦秸在他身下窸窣作响,像在说悄悄话。
沈叔叔走过来,往他额头上放了片薄荷叶:“凉不凉?”豆宝闭着眼“嗯”了一声,嘴角还沾着糖饼的渣。“明儿早点起,”沈叔叔的声音很轻,“戏班子的武生会翻跟头,比你爬麦秸垛利索多了。”
马灯的光晕里,戏服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忽大忽小,像在提前演一场无声的戏。豆宝攥着藏珠子的麦秸垛角,在薄荷的清凉里慢慢眯起眼,梦里大概会有穿凤袍的皇后,会翻跟头的武生,还有永远吃不完的糖饼——场院的夏夜,就是这样把甜和暖,都揉进麦秸里,让每个躺在上面的人,都做个金灿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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