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踩着湿滑的泥地,脚下打了个趔趄,手扶住巷口那面掉皮的旧墙才站稳。他低头瞅了瞅那双糊满泥浆的黑布鞋,又抬眼看向眼前这间歪歪斜斜的小铺子——门框裂着大口子,碎玻璃碴子铺了一地,墙上那四个用红漆刷的“毒食窝点”大字,张牙舞爪,像刚吐出来的血。
他没吭声,默默从背包里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租赁合同,在风里展了展,仔细塞进怀里贴身的兜。
左手腕上光秃秃的,那柄银勺没戴在那儿,但他觉着,它就在。
他蹲下身,把勺子尖轻轻插进门槛底下的缝隙里,勺柄朝内,像是给这破屋子钉下个桩。
“火只要能点着,”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就算扎下根了。”
说完,他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墙角那堆烂纸箱。里面什么都有:不知哪年哪月的泡面桶、破塑料袋,还有半截糟朽的拖把杆。他不紧不慢地清理着,那神情专注得,倒像是在银行里核对一长串数字。
隔壁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小孩子的衣裳,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妈探出头瞄了两眼,又赶紧缩了回去。巷子里静悄悄的,连平时最爱叫的野狗都没个声响。
陈砚舟像是没察觉。他翻出昨晚从废品站淘换来的旧煤气管接头,比划了几下,拿扳手笨拙却坚定地拧紧了临时接上的管线。那口铁锅是花五十块钱买的二手货,锅底坑坑洼洼,架到临时垒的灶台上时,还晃荡了好几下。
划了三次火柴,“噗”的一声,蓝汪汪的火苗终于窜了起来。
他盯着那跳跃的火光,足足看了十几秒,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那笑意很淡,甚至带着点凉。
“成,”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下了决心,“能开火了。”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三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的男人晃了进来,领头那个脖子上耷拉着条金链子,手里攥着半瓶啤酒,抬脚就踹在店门口一块松动的木板上。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敢租这破地方?”
陈砚舟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们,伸手调节着炉火的大小。
“味耕堂的少爷?”那人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你爹妈用地沟油把店都作没了的时候,你不是在外国享清福吗?怎么,混不下去,回来捡破烂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发出一阵哄笑。
陈砚舟这才慢慢转过身,目光淡淡扫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在地上——那是刚才被他们踢过来的一棵烂白菜,外边的叶子又黄又蔫,根上还带着霉斑,可菜心那儿,还透着点白净。
他弯下腰,把那棵白菜捡起来,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剥掉那些腐烂的叶子,动作轻缓得,像是在解开一个珍藏已久的包裹。
“几位挺有空啊。”他一边剥着菜叶,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乔振海给你们发钱,就是让你们来这儿耍横的?”
“嘿!你小子皮痒了是吧?”金链子把眼一瞪。
“我不找事儿。”陈砚舟把剥好的菜心往案板上一放,顺手抄起了菜刀,“我就想请人吃口饭。”
锅烧热了,倒油,火苗“呼”地一下蹿起老高。切好的白菜梗下锅,爆出香气,接着是隔夜的面条,撒上一把红艳艳的辣椒面,锅铲翻飞,碰撞着铁锅,发出铿锵的节奏。
一股独特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不光是焦香和辣味,里头还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是数九寒天,有人不由分说塞到你怀里一个暖水袋。
“来,”他利落地盛了三碗,直接塞到那三人手里,“吃了再说话。”
金链子愣住了:“你他妈有病吧?这玩意能吃?”
“不吃随你。”陈砚舟靠在灶台边,眼神有点懒散,“不过劝你趁热,凉了,那股气儿就没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儿疑神疑鬼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先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下一秒,他嚼动的嘴巴慢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另一个人也试探着吃了一口,举着筷子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这……这是什么味儿?”他声音有点发颤。
第三个人囫囵吞下一口,忽然“呃”了一声,猛地用手捂住了脸。不是呛着了,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妈……我妈以前也这么数落我,说我不成器,该打。”他嗓子眼儿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可每次我挨完揍,躲在楼道里,她总会端一碗热乎乎的面下来……里面还卧个荷包蛋……她一边骂‘吃完还得接着训你’,一边看着我吃……”
巷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锅里残余的油花偶尔发出的“滋啦”声。
金链子低头看着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面,手微微有些发抖。他想骂句狠话,张了张嘴,却冒出一句:“你……你这面里掺了什么?”
“掺了什么?”陈砚舟拿起锅铲,在锅边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我掺的是火候,是脾气,是你小时候挨骂时,你妈躲在厨房门后偷看你的那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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