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服装区，光洁如镜的地面映照着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的明亮灯光，将琳琅满目的衣物照耀得更加色彩纷呈。轻柔的背景音乐在空气中流淌，与顾客们细碎的交谈声、衣架摩擦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派繁荣而又规律的现代消费图景。
然而，这片空间对墨千秋而言，不啻于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战区”。他跟在林小小身后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货架上悬挂的衣物，眉头从踏入此处起便未曾舒展。
“我们先去看看男装区。”林小小目标明确，引着他走向一个装修简约、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品牌店。
店内衣物按品类和颜色排列得井然有序，这在墨千秋看来，勉强算得上是“各归其位”。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些衣物的本身所吸引。
林小小拿起一件纯棉的白色T恤，质地柔软，在她看来是再基础不过的打底衫。“这个怎么样？简单，舒服，先买两件换洗？”
墨千秋接过，指尖摩挲着面料，对其舒适度略感意外，但随即抖开衣物，看着那短小的袖子、圆形的领口，以及毫无纹饰可言的简洁设计，摇了摇头。“此物形制简陋，仅蔽体而已，与‘亵衣’何异？岂能外穿示人？于礼不合。”在他认知中，内衣需严谨包裹，外衣则需有明确的形制、纹饰以分尊卑、别场合。
林小小哑然，只得放下T恤，又拿起一件带扣子的格纹衬衫。“那这个呢？衬衫，总正式点了吧？”
墨千秋审视着那硬挺的领子、规整的扣眼，以及那交织的彩色格纹。“领口紧束，如同桎梏。且这纹路……色彩斑驳，毫无章法，失之庄重。”他无法理解这种规律重复却无象征意义的几何图案之美。
接连受挫，林小小有些气馁，目光扫过一排牛仔裤。“裤子总得换吧？你这个……行动也不方便。”她指了指墨千秋那宽大的儒袍下摆。
墨千秋对一条深色牛仔裤产生了些许兴趣，因其颜色尚算沉稳。但他拿起一条，掂量了一下其厚实耐磨的质地，又看了看那紧密的缝合线迹和金属拉链、纽扣，尤其是大腿处紧绷的剪裁，再次否决。“布料坚韧，然过于紧绷，束缚肢体，有碍观瞻。君子行止，当宽袍大袖，从容中道。”
他指着自己宽大的袍袖：“此非仅为衣饰，亦是礼法，是气度。”
林小小几乎要抓狂，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千年的鸿沟。她不死心，拉着他转到另一家风格更为休闲，甚至带点街头潮牌的店铺。
这里的冲击更大。破洞牛仔裤、oversize的卫衣、印着夸张抽象图案或者英文口号的T恤……这些在林小小看来彰显个性的设计，在墨千秋眼中无异于群魔乱舞。
他拎起一条膝盖处有着巨大破洞的牛仔裤，脸色凝重：“‘衣敝緼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然刻意破损，以示于人，此非俭朴，实乃……不知所谓！”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对“衣物”本身的亵渎。
又看到一件印着狰狞骷髅头图案的黑色T恤，他眉头紧锁：“此等凶戾之象，竟绘于衣衫之上，终日相伴？不祥之至，于心性修养大为不利。”
一件oversize的连帽卫衣，则被他评价为“形如囊橐，体统尽失”。
林小小看着他对着满店衣物或批判、或不解、或痛心疾首的模样，扶额长叹。她终于意识到，想让他接受现代主流的服装审美，短期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不仅仅是款式的偏好，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观念和价值观在服饰这一载体上的激烈碰撞。
“算了算了，”她放弃般摆摆手，“我们……去别处看看吧。”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购置新衣的计划，看来任重而道远。
墨千秋看着林小小沮丧的神情，又环顾四周这些在他眼中“离经叛道”的衣物，心中亦是一片复杂。他并非存心刁难，只是坚守着内心那把名为“礼”的尺子。然而，他也隐约感到，在这个世界，他的这把尺，似乎量什么都不对劲。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这家店时，一位衣着时尚、头发染成亮紫色的年轻男店员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目光却好奇地在墨千秋身上打转。“这位先生，您的汉服很有特色啊，要不要看看我们店新到的国风系列？或许会更符合您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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