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函数图像在黑板上蜿蜒成陌生的形状,像一条扭曲的蛇。林溪的视线落在黑板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地飞回了一周前的南城。
那天下午也是这样的晴天,她的同桌陈雪抱着她的胳膊哭,眼泪打湿了她的校服袖子。“以后没人帮你挡那些坏话了怎么办?”陈雪的声音哽咽着,“她们要是再欺负你……”
“不会了。”林溪当时拍着她的背,语气比谁都坚定,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我妈说,星泽是重点高中,大家都忙着学习,没人会注意我。”
可她知道,有些目光是躲不掉的。就像此刻,她能感觉到后排有几道视线还黏在背上,带着探究,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
“喂,”苏晓晓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老师看你呢。”
林溪猛地回神,果然对上数学老师的目光。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光,让她瞬间想起南城那个总把“女孩子学什么画画”挂在嘴边的数学老师。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课本,手指却在页角无意识地抠着,把崭新的纸张抠出了毛边。
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斜前方的座位。
那个位置坐着个男生,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白杨树。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他没看黑板,也没看她,只是盯着桌上的练习册,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无意识地转着笔,笔杆在指间灵活地跳跃,划出一道道残影。
整个人像被一层透明的屏障罩着,和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哪怕坐得这么近,林溪也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那是江翊,”苏晓晓又凑过来,用气音说,温热的呼吸拂过林溪的耳廓,“咱班学神,常年年级第一,就是性格有点……高冷。”她撇了撇嘴,压低声音,“上次我问他借橡皮,他看都没看我,直接把橡皮扔过来了,差点砸我脸上。”她拍了拍林溪的胳膊,“你别往心里去,他对谁都那样。”
林溪“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心脏却莫名地跳快了几拍。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叫江翊的男生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不是味道,而是一种感觉,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这时,下课铃响了。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剪刀,剪开了教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炸开了锅。后排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地往外冲,女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刚上映的电影。陆知行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讲台前走过,步伐轻快,白色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敲出“哒哒”的声响。
经过林溪座位时,他停了停,把一本崭新的校服登记表放在她桌上。表格的边角很整齐,显然是被精心整理过的。“新来的,填一下这个,明天校服就能下来了。”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他的笑脸上,晃得林溪有些睁不开眼,“对了,放学有篮球赛,来看吗?算给你接风。”
林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斜前方传来一声轻响。是江翊的椅子腿撞到了桌腿。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单肩挎着书包,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黑色的笔记本封面。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经过他们身边时,陆知行笑着拍他肩膀:“江翊,放学打球去啊?”
江翊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他从喉咙里发出个模糊的音节,像“嗯”,又像“不”,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后门,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留下一阵淡淡的、像是洗干净的皂角味,清清爽爽的,却带着一丝疏离。
林溪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吹动了窗帘,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低下头,看了看桌上的登记表,表格上的“姓名”一栏空着,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缺口。
她从笔袋里拿出钢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林溪”两个字。林字的右撇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溪字的三点水,像在犹豫着什么。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一声叠着一声,密集得像要把夏天煮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手背上,暖洋洋的,带着夏末特有的温度。
她知道,从踏进这个教室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南城的老房子、陈雪的眼泪、厕所隔间的嘲笑,都被留在了身后。眼前是崭新的课本、陌生的同学、带着皂角味的风,还有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是她漫长青春里,最温柔的序章。那些藏在阳光里的注视、递来的橡皮、未说出口的话,会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她的整个高中,在蝉鸣起落间,开出盛大的花。
陆知行还在等她的回答,苏晓晓在旁边起哄,江翊的座位空着,风从走廊吹进来,带着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声。林溪抬起头,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突然觉得,或许妈妈说得对——
有些故事,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她拿起笔,在登记表的“是否参加课外活动”一栏,轻轻画了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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