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读完了，池小橙久久无言。
苏菲的信像一道微光，穿透了笼罩在这片废墟上的阴云，告诉她外面还有一个正在愈合的世界，还有人在关心着他们。
但信中提到“王子特意嘱咐”、“小时候很喜欢”，又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对哈尔的过去，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她的目光落回那个小包裹。
除了信和照片，里面还有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打开油纸，一股清新中带着尖锐酸涩的气味弥漫开来——是几片色泽金黄、半透明的糖渍柠檬干。
就在她拿起一片柠檬干，想递给旁边的哈尔时，也许是动作有些匆忙，也许是手指因为寒冷和心绪不宁而僵硬，那小包柠檬干从她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油纸包散开，金黄的柠檬干滚落出来，同时，还有一个用更细腻的桑皮纸单独包裹着的小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东西很小，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池小橙弯腰捡起，疑惑地打开桑皮纸。
里面是几颗……糖果。非常老式的那种，没有华丽的包装，只是用简单的透明糯米纸包裹着，能看到里面淡黄色的、硬质的糖果体。
它们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简陋。
池小橙拿起一颗，凑近闻了闻——一股非常纯粹、甚至有些冲鼻的柠檬酸味，远不如苏菲寄来的糖渍柠檬干那样温和甜美。
她下意识地转头，想问问哈尔这是不是苏菲一起寄来的。
却看到哈尔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她手中的糖果上。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他那条石化的手臂还要苍白。
他那双原本因为疲惫和空洞而显得灰蒙蒙的眼睛，此刻骤然缩紧，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流露出一种池小橙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刺痛、以及……某种深可见骨伤怀的情绪。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僵立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
“哈尔？”池小橙担忧地唤了他一声，将手中的糖果递过去，“这是……和苏菲的信一起的？你认识这种糖？”
哈尔没有回答。
他的左手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那几颗小小的糖果有千钧重。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糖果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的神情，从池小橙掌心拈起了一颗。
他没有吃，只是将糖果紧紧攥在了左掌心，用力到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的目光低垂，长久地凝视着紧握的拳头，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颗静静躺在他掌心的、微不足道的糖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声、远处孩子们的细语声，都消失了。
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掌心里那颗来自遥远过去的、带着尖锐酸味的柠檬糖。
池小橙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看着他低垂的、剧烈颤抖着的睫毛，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疑惑。
这糖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剧烈的反应？
苏菲信里说的“小时候很喜欢”，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可他的反应，绝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触碰到了一个从未愈合、甚至不愿被记起的伤疤。
哈尔就那样站着，攥着那颗糖，像一尊突然被石化的雕像。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池小橙以为他会永远沉默下去，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个他平时独处的、最偏僻的废墟角落。
他没有再看池小橙一眼，也没有理会散落一地的、苏菲精心准备的糖渍柠檬干。
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经被掌心里那颗小小的、廉价的柠檬糖彻底吞噬了。
那天晚上，哈尔没有出来吃那少得可怜的食物。
池小橙让马鲁克给他送过去一块烤热的、勉强能下咽的根茎，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池小橙安排好孩子们挤在一起取暖睡下后，忍不住朝着哈尔所在的那个角落望去。
黑暗中，她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背影，靠坐在冰冷的断墙边。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那片废墟融为一体。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孤单的轮廓，那只石化的右臂在月光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光泽。
而他的左手，依然紧紧地握成拳头，贴在胸前。
他就那样坐着，对着无边无际的寒冷黑夜，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仿佛他紧握的掌心里，不是一颗能甜润喉咙的糖果，而是他整个沉重而苦涩的童年，是他所有不愿示人的伤痛，是他此刻无法言说、也无法缓解的——全部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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