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像是掺了水的墨,吝啬地洒下来,勉强照亮我瘫倒的泥地。老宅那两扇重新紧闭的大门,在我身后沉默矗立,黑黢黢的,像合拢的巨口,咽下了昨夜所有的恐怖。
我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远离这里,越远越好。可刚迈出一步,脚底钻心的疼就让我差点跪倒——是昨晚碎玻璃扎的。更让我心惊的是右手手背上,那道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针脚印记。它不是浮在表面,像是从皮肉深处长出来的,带着一种阴冷的麻痒。
我撕下衣角,胡乱缠住流血的脚,又把手背在粗糙的裤子上使劲蹭,蹭得皮肤发红,那印记却仿佛烙进了骨头里,纹丝不动。
村子就在前方,几缕炊烟升起,带着人间的气息。我瘸着腿,拼命往那边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疼。我要去找人,找村长,找任何能相信我的人!告诉他们这宅子吃人!爷爷他们都在墙上!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早起拾粪的王老倌正佝偻着腰。我像见了救星,跌跌撞撞扑过去,一把抓住他干瘦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喊:“王伯!王伯!我爷爷……那宅子……厢房里……全是人皮!活的!会动!”
王老倌慢慢直起腰,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又漠然地转向我身后的老宅方向,脸上是那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他慢吞吞地抽回胳膊,嘟囔了一句:“后生仔,莫要胡说。陈老倌刚走,你是伤心过度,魔怔了。”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我手上有……”我急切地抬起右手,想把那印记给他看。
可王老倌已经不再理我,拎起粪筐,蹒跚着走远了,只留下一句飘在晨风里的话:“回去歇着吧,请个大夫瞧瞧……”
冰冷的绝望一点点漫上来。我不信邪,又冲向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结果无一例外。他们要么用看疯子的眼神躲着我,要么敷衍地安慰两句“节哀”,眼神里却写着同样的东西:不信,或者说,不敢信。
没人敢靠近那栋老宅,连提都不愿多提。它就像村子的一个脓疮,大家默契地视而不见。
我孤立无援地站在村口,阳光渐渐明亮,却照不进心里的冰窖。脚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手背的印记阴森森地痒。老宅像个巨大的阴影,即使我逃出了它的门,也依然笼罩着我。
浑浑噩噩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家是肯定不敢回了。我在村外废弃的土地庙里蜷缩了一整天,又渴又饿,伤口开始发烫,脑子也昏沉起来。傍晚时分,我强撑着到村边的小溪喝水,水面倒影出我憔悴狼狈的脸,还有手背上那愈发清晰的针脚印记。
就在我捧起水的时候,水面突然晃动了一下。倒影里,我身后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深色的衣服,静静地站着。
我猛地回头!
岸上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草丛。
是错觉吗?还是……
我不敢细想,仓皇逃回破庙。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感觉手背上的印记在一跳一跳地发烫,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另一头还牢牢攥在老宅手里。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伤口红肿化脓。意识模糊间,爷爷那张滴血的脸,墙上那些扭曲的肖像,还有最后时刻他断断续续的哀鸣,反复出现。
“线……魂线……在梁上……”
梁上……除了那根束缚我的魂线,是不是还有别的?爷爷拼死提示我扯断魂线,难道那只是第一步?
还有他没说完的话,“方能……有一线……” 一线什么?生机?
虚弱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缠绕着我。但我知道,我不能死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老宅的秘密必须揭开,否则我永远不得安宁,甚至可能真如爷爷所说,成为墙上下一幅“画皮”。
第三天,烧稍微退了些,我挣扎着爬起来。必须再回去一次!趁着天亮!至少要弄清楚,那梁上到底还有什么!
我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杖,又找到半块锋利的碎陶片藏在怀里,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再次走向那栋如同魔窟的老宅。
白天的老宅,在阳光下更显破败阴森,藤蔓爬满了斑驳的墙壁,那扇后院厢房的门,依旧黑洞洞地敞开着,像在无声地邀请。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拄着树枝,小心翼翼地再次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腥臭味依旧浓郁,但阳光从门洞照进去,多少驱散了一些黑暗。满墙的人皮画在光线下无所遁形,那些暗红色的肖像更加清晰,表情扭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它们,仰起头,目光死死盯向屋顶的大梁。
光线昏暗,梁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看不清细节。
我挪动脚步,想找个更好的角度。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正中央爷爷那幅人皮画的下方,地上似乎有些异样。
我屏住呼吸,慢慢挪过去。
只见那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旁边,泥土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我心跳加速,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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