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心沉入冰窟,寒意比阴山朔风更甚。少府监失窃的,岂止军械图?连深藏禁中、关乎社稷根本的法家典籍都被撬了出来,成了匈奴祭天的柴薪!帝国的根基正在被无形的黑手掏空!他猛地将整捆残简摁入雪水,焦片在冰水中嘶嘶作响,蒸腾起浓烈的焦糊气,更多字迹在雪水的浸润下顽强浮出:
……是故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
字迹至此戛然而断,但下方竹青上,竟有一行极细的朱砂批注,笔迹清峻飘逸,如孤鹤游天,带着一种与韩非峻刻截然不同的忧思:
“心术之要,在察微。扶苏谨录。”
空气瞬间凝固了。风雪声、垂死的呻吟声、火焰噼啪声,瞬间从蒙恬耳中消失。他死死盯着那行朱砂小字,如同被毒蛇噬咬心脏——长公子扶苏!陛下东巡,他本该随侍在侧!他的亲笔批注,怎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匈奴祭坛?出现在这卷被定为“蛊惑之书”的《韩非子》上?
王翦枯瘦的手指捏着那片残简,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篝火余烬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将那行朱砂小字映得如同泣血。“术以知奸……”他咀嚼着韩非冷冽的句子,目光却如铁钩锁死“扶苏”二字,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好一个……知奸之术!”火焰在他深邃的眸底疯狂跃动,仿佛要焚尽这朔风中令人窒息的巨大谜团,以及那从咸阳宫蔓延至漠北的、无形的背叛之网。
【三:灰烬辨踪】
中军大帐内,熊熊燃烧的炭盆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将整个帐篷映照得通红一片。然而,这股暖意却无法驱散那股源自狼居胥山灰烬的刺骨寒意。那寒意仿佛透过帐篷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在这温暖与寒冷交织的氛围中,案几上的残简碎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它们散落在粗糙的榆木案上,犹如帝国破碎的机密,等待着有人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
蒙恬端坐在案前,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手持银针与细镊,动作精准而凝重,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手术。每一片残简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后用蘸着新融雪水的银针和细镊,将它们逐一归位。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拼合碎裂的骨骸,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蒙恬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残简碎片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手指灵活地操作着银针和细镊,将每一片残简都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
焦黄的竹片上,韩非的峻刻之言与扶苏的朱砂批注交错浮现,形成一幅诡异而惊心的图景:
“其于说议也,称誉者所善,毁疵者所恶,必实其能,察其过……”
(朱批:“誉毁皆刃,执刃者心。苏记。”)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
(朱批:“信为枷锁乎?仁为桎梏乎?思之怖然。苏。”)
尤其刺目的是几片边缘卷曲焦黑的残简,上面墨字与朱批皆被火舌舔去大半,只余断章残句,如同被刻意抹去的真相:
“……奸臣……塞听……”
(朱批残存:“……咸阳非……耳……”)
“……财贿通……则忠臣死……”
(朱批仅余二字:“……东……”)
王贲盯着那残缺的“咸阳非”与孤零零的“东”字,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东……莫非指陛下东巡?咸阳耳目被塞……长公子是在警示?”他猛地想起父亲从李信颅骨中取出的少府监舆图,“田蚡窃图通敌,莫非……塞的就是长公子这条‘耳’?!”
王翦沉默不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拼合的残简,随即落在炭盆旁那一堆从祭坛火堆最底层掘出的浮灰上。他用青铜短匕缓缓摊开灰烬,动作细致如耕犁。灰烬中混杂着牛羊骨渣、未燃尽的松针和竹炭碎末。忽然,匕首尖触到一点不同于竹炭的细腻黑灰。
他捻起些许,指尖揉搓,触感异常——是纸张焚烧后的余烬!少府监特供的、用于书写最高机密的桑穰纸!他屏住呼吸,匕首如犁,更深地翻掘灰烬。终于,一片指甲盖大小、尚未完全焚毁的桑穰纸残片显露出来!纸色焦黄,边缘蜷曲如蛾翼,其上墨迹虽被火气晕染,仍可辨出是极工整的奏章抄录体:
“……臣恒谨奏:河套屯粮足支三载,唯阴山戍卒轮换……”
下方,一行凌厉飞动、力透纸背的朱批,如血刃劈开奏文:
“军国重务,尔敢妄言?付丙!”
“付丙”——秦宫批阅奏章术语,意为“焚毁”!
蒙恬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这字迹他太熟悉!铁画银钩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刻薄,赫然是随陛下东巡的公子胡亥亲笔!监国公子嬴恒密奏河套军情的抄件,被胡亥朱批“焚毁”,却为何未在咸阳宫焚化炉中化为灰烬,反出现在狼居胥山的祭坛火堆?且与扶苏批注的《韩非子》同炉而焚?!
王翦捏着那片薄如蝉翼的焦纸,望向帐外沉沉如铁的黑夜。灰烬中的两重笔迹,如同两条吐信的毒蛇,从咸阳宫最深处蜿蜒而出,在匈奴的篝火中交缠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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