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折腾,省亲大典终于过了。
之前人人绷得似满弦,如今弦松人散,只剩满院彩绸在寒风里无力招摇。
徐夫人回西院倚着薰笼,让丫头捶腿,眼却似睁似闭。
贾玥更是一回房就踢了绣鞋,嚷着丫头,“快拿滚水来烫脚”。
偏偏没一日,东府珍大爷派了小厮抬着戏箱、花灯,一路锣响,来请“过去散散闷”。
贾珍亲自坐车到老太太荣庆堂处,一进门就高声笑道:“娘娘赐下天大欢喜,咱们若不唱两出热闹戏,怎对得起这泼天的恩典?”
老太太原想推辞,到底耐不住他连催带请,家里几个孩子又被“看戏放灯”四字勾得心里发痒。
于是各换便服,扶老携幼,迤逦往宁府天香楼来。
天香楼前,早已扎成一座灯山。
千百盏羊角灯、玻璃灯、戳纱灯叠成飞檐斗拱,灯里烧着松脂,远远望去,真像一座火城。
戏台正对灯山,描金绣幕高悬,绣的是“天官赐福”,被火光映得金鳞乱动。
开场便是《丁郎认父》。锣鼓点子密如雨,一刹时台上神鬼杂出,黑脸判官执笏,红发小鬼拖锁,忽又跳出一群金甲天将,翻筋斗直翻到台沿,台下轰然喝彩。
接着《黄伯央大摆阴魂阵》,纸扎的阴兵足有一人高,灯里藏烟,一蓬蓬碧磷火从袖口喷出,照得人脸惨绿。
茂哥儿吓得往父亲怀里钻,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锣鼓未歇,又换《孙行者大闹天宫》。扮悟空的小生一个“倒扎虎”翻上半空,金箍棒舞成风车,直把玉皇大帝的九龙椅打落尘埃。
台下贾珍、贾琏、薛蟠等正在猜枚,见状齐声高喊“好!”
薛蟠更把袖子撸到肘弯,嚷道:“若把我放上台,也要打它个落花流水!”
那莽汉态度,惹得邻桌女眷笑成一片。
宝玉却只坐了片刻,便悄悄起身,从人缝里挤了出去。
因见贾珍竟为了娘娘省亲带来的荣光又好起来了,贾瑄心里藏了事。见宝玉一人乱逛,便远远跟在他身后一起乱走。
徐夫人和几个儿媳被尤氏拉着斗牌,隔窗见他影子一闪,只道他怕冷进去取暖,便没在意。
宴上贾故等更顾不得其他,酒过数巡,早已眼花耳热。
而宝玉没注意自己后头还跟着贾瑄。他独自出了天香楼,冷风带着硝磺味扑面而来,反倒精神一爽。
想着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得得神。他便想去看看。
刚到朱窗前,忽听里头一声低低的嘤咛,带着喘息,又似痛楚。宝玉心头猛地一跳。
从窗往里一看,昏黄油灯下,哪有什么美人?
只见茗烟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按在书案边,两人鬓发交缠,衣襟半褪。案头那轴美人依旧含笑,却似在冷眼旁观。
“了不得!”宝玉一声惊呼,抬脚便踹。木门“哐啷”大开,冷风卷雪直灌。
茗烟唬得魂飞魄散,翻身跪倒,膝盖撞得地砖脆响:“宝二爷饶命!”
那丫头更是面如土色,一把扯住衣襟,泪珠滚滚。她生得并不标致,却因羞窘透出一点怯怯的可怜,像雪中一枝未开的素梅。
宝玉气得跺脚:“青天白日……”一句话未完,猛觉失口——此刻正是深夜。他语塞,只指着茗烟:“珍大爷若知道,你还有命?”
丫头浑身发抖,宝玉冲她低喝:“还不快跑!”
一语提醒,那丫头踉跄夺门,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乱脚印。宝玉又追到门口,扬声补一句:“你别怕,我不告诉人!”
茗烟在后面苦着脸:“祖宗,您这一声,分明已经告诉人了!”
贾瑄急忙转进廊柱后。
他原想喝破此事,转念一想,宝玉自己都不处置身边人,显然是觉得此事没什么的,他又是贵妃亲弟,若闹大了处置了茗烟,恐他记恨。
遂只淡淡扫了茗烟一眼,权当未见,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悄悄告诉父亲便了。
而宝玉这里还在抱怨,“戏也腻味,回又无趣。”他又踢了一脚,雪沫溅起,落在自己靴靿上,“茗烟,找个清净地方走走。”
茗烟正缩着脖子呵手,闻言眼珠一转,凑近两步,笑嘻嘻露出虎牙:“二爷,我领您出城逛逛?外头灯市才上,杂耍百戏,可热闹呢。”
“胡闹!”宝玉抬手在他帽檐上轻轻一敲,“仔细花子拐了你家二爷。就近找个熟人家坐坐罢。”
茗烟挠挠耳根,显出为难之色:“熟近地方……谁家可去?”
宝玉莞尔,眉梢飞起,领着茗烟往外头,“依我想法,咱们去袭人家。瞧瞧她在家做什么呢。”
茗烟跟在宝玉后头,口中还说,“倒忘了花大姐姐家就住在后街西头。”
贾瑄见他们主仆走远了,才拢了拢斗篷,转身往灯火最亮处去寻父兄。
回去的路上贾瑄越想越不对,那小厮在府里如此,宝玉竟不觉得不妥,仿佛这等秽事只是寻常。
“荒唐……”贾瑄低声咕哝,靴底碾碎一块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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