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即使空调的暖风正吹拂着他的脚踝。
他渴望什么?
不是那些屏幕上划过的、虚假的热闹和喧嚣。
是深夜厨房里那一盏暖黄的灯,
是烤箱里滋滋作响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等待,
是孩子安静伏案时,那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呼吸声。
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有烟火气、有羁绊的家。
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不再只有他一个人,在凌晨一点四十七分,独自吞咽无边寂静和冰冷泡面汤的家。
这渴望如此强烈,如此突如其来,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困兽,终于挣断了锁链,在他空旷的心房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屏幕里那个由暖光、甜香和少女侧影构筑的“家”的幻象,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脆弱、最隐秘的软肋,填补了他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名为“孤寂”的黑洞,
哪怕只是虚幻的一瞬。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开了视频发布者的头像
——“梅子的烘焙时光”。
头像是一个女人的侧脸自拍,在窗前的阳光下,笑容温婉,眼角有细细的笑纹,看起来三十多岁,正是林晓梅。
主页里,大多是烘焙教程、生活片段,记录着和女儿小雨的点滴日常。
没有华丽炫技,只有一种平凡的、努力经营的温暖气息,
正是此刻的李国栋最无法抗拒的毒药。
他盯着那个点赞的图标,拇指悬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在凌晨两点,给一个陌生女人分享的温馨视频点赞?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羞赧和笨拙。
他的社交圈早已沉寂,上一次认真给人点赞,似乎是
……三年前?
给前妻一条无关痛痒的生日祝福?
但那屏幕里的暖光,那穿透虚拟的甜香,那少女安静伏案的侧影,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
那幻象中的“家”的轮廓,模糊却诱人。
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落下,点在了那个小小的“心”形图标上。
图标瞬间由灰变红。
这还不够。
仿佛是被那一点红所蛊惑,心底翻涌的孤寂和渴望需要找到一个更具体的出口。
他点开了评论区。
空白的输入框像一个等待填补的深渊。
他笨拙地敲下几个字,删除;又打出一句,觉得太过刻意;再写一句,又显得轻浮。
最终,他像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只留下了一句最朴实无华、却也最直击他此刻感受的话:
“看着很温暖,饼干一定很香。女儿真懂事,在这么暖的光里学习。”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李国栋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长跑。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屏幕朝下,像要掩盖自己刚才那点隐秘的、带着渴望的冲动。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李国栋一惊,伸手摸索着拿起手机。
屏幕上亮起林晓梅的名字,他点开消息,看到一行文字:“看到您点赞我的视频啦,这么晚还没睡?”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小熊揉眼睛的表情包,显得俏皮又可爱。
竟然鬼使神差得回了一个“嗯”字后,
身体重重地靠回沙发深处,皮革发出沉闷的呻吟。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视网膜上残留的暖光画面和那个少女沉静的侧影,
但黑暗中,它们反而更加清晰。
客厅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刚才那一点微弱的、投向虚拟温暖的互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蚀骨。
他需要一点实在的东西,一点能抓住的、属于“过去”的凭证,来对抗此刻空洞的侵袭。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角落。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深褐色的老式樟木箱,表面刷的桐油早已失去光泽,边角包着磨损严重的黄铜,锁扣紧闭。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自从三个月前母亲去世,他把它搬回来,就再也没勇气打开。
里面封存着母亲的一生,也封存着他不敢触碰的过往。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樟木箱前。
蹲下,手指拂过冰冷的铜锁扣,上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摸索着从钥匙串上找到那把小小的、同样泛着古旧铜色的钥匙。
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一股混合着樟脑、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属于时光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勇气,然后,掀开了箱盖。
尘封的岁月气息更加浓郁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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