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那场带着硝烟味的朝会散了,可它搅起的波澜,却在暗处汹涌地扩散开来。
沈墨回到相府时,那张惯常古井无波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将自己关在了内室,连最得用的老管家奉上的参茶都被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下人们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整个相府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书房里,沈墨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门,望着窗外那几竿在初春风里微微摇曳的翠竹。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紫袍的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他周身散发的冷意。
御座上那张年轻却咄咄逼人的脸,那一声声毫不留情的诘问,还有满朝文武那或惊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旋转。
“三点总结……详细数据……一本账……”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为相十余载,辅佐两代君王,他何曾受过如此折辱?那黄口小儿,竟将他这三朝元老,当作下属胥吏般当众拷问!
一股郁愤之气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伴随着老管家小心翼翼的通传:“相爷,赵大人、钱大人、孙大人来了。”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寒意,挥之不去。
“请他们进来。”
来的三位,都是他多年的门生故旧,在六部中担任要职,是他在朝中最核心的臂助。三人进来,看到沈墨虽神色如常,但眉宇间那抹尚未散尽的沉郁,以及手背上那处不自然的红肿,心下都是一凛,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恩相。”吏部侍郎赵文博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担忧和愤懑,“今日朝会……陛下实在是……太过苛责了!恩相为国操劳,夙夜在公,岂能受此折辱!”
“是啊,恩相!”工部侍郎钱益民接口道,他性子更急些,“陛下年少气盛,被些许小人蛊惑,便如此轻改祖制,苛待老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另一位御史中丞孙守仁虽未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凝重的面色,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沈墨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只是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陛下锐意进取,欲革除积弊,其心……或可理解。”
“恩相!”钱益民急道,“这岂是革除积弊?这分明是胡闹!是乱命!朝会乃国之重典,岂能如市井商贾般锱铢必较?如此下去,朝廷威严何在?纲常礼法何在?”
赵文博相对沉稳,沉吟道:“陛下所为,确是与旧制迥异。然观其言行,似乎……并非全然意气用事。他追问江南春耕细节,虽方式激烈,但所指……也确是问题要害。”
沈墨看了赵文博一眼,目光深邃:“文博所言不错。陛下虽年少,心思却极为敏锐。他并非不懂,而是……太急了。他想要立竿见影的成效,却不知这朝局如同老树盘根,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今日他逼问老夫,看似是针对老夫一人,实则是敲山震虎,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在立威,也在试探。试探老夫的底线,试探你们……以及朝中其他人的反应。”
孙守仁终于开口,声音冷峻:“恩相,陛下如此作为,恐非社稷之福。若任由其下去,只怕权柄下移,奸佞横行。我等身为臣子,不能坐视不理。”
“理?如何理?”沈墨抬眼看他,目光锐利,“直言强谏?陛下如今,可听得进去?集体罢朝?授人以柄,徒惹非议。”
书房内一时沉默下来。三位大臣都皱紧了眉头。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们这些习惯了在既定规则内博弈的老臣,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陛下不是要数据,要方案吗?”沈墨忽然说道,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那我们就给他。”
三人皆是一愣。
“江南春耕之事,数据可以给他,甚至……可以给得更‘详细’一些。”沈墨缓缓道,“至于筹措钱粮的方案,加征商税,裁汰冗员,乃至……请求陛下动用内帑,都可以写进去。把难题,原封不动地,甚至放大数倍地,给他抛回去。”
赵文博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恩相的意思是……以退为进?让陛下知难而退?”
“不止。”沈墨摇了摇头,“是要让他明白,治国,不是儿戏。不是他坐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下面的人就能凭空变出钱粮来。有些规矩,有些牵绊,他绕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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