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那句低语,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猝然劈散了乾清宫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带着些荒诞的活跃气儿。
“京畿流民……数百人……围了光禄寺衙门……”
陈默脸上那点因“戏弄”才女贵妃而浮现的轻松,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底色。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向下一沉。
刚才还在琢磨着用什么更“雅致”的意象替换“搓麻将”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碾得粉碎。诗词?敏捷开发?贵妃那点文艺的小困惑?在“数百流民围堵衙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同华美袍子上爬着的虱子,刺眼又真实。
苏婉仪显然也听到了王德发的禀报,她脸上那点古怪的、混合着震惊和兴奋的神色骤然褪去,变作了愕然,随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流民围衙?这在她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命里,是只存在于父亲和兄长只言片语中的、遥远而危险的词汇。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陈默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越过殿门,投向宫墙之外的方向,尽管那里除了朱红的宫墙和湛蓝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仿佛能听见,那数百人汇集起来的、绝望而愤怒的声浪,正隐隐传来。
光禄寺……掌管祭祀、宴飨的衙门。流民去围那里?是饿极了,想去抢那点供奉的祭品?还是……有人指点,刻意冲着这象征着皇家体面和“酒肉”的地方去的?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在光滑的金砖上划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说清楚!”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王德发被他骤然凌厉起来的气势慑得身子一矮,忙不迭地回话,语速飞快:“回陛下,是刚刚宫外递进来的消息。说是京畿三县去年遭了涝灾,收成大减,加上去岁的赋税尾欠,许多人家断了炊烟,这几日聚集起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不知怎的,今天就……就围到了光禄寺外面,喊着要吃饭,要活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去了,暂时围着,还没……还没动粗。”
京畿三县!赋税尾欠!
陈默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早上户部侍郎周文远那张苦瓜脸和那串数字——灾民五万,尾欠三万七千石!
他当时只觉得是一组需要解决的麻烦数据,此刻却化作了宫墙外黑压压的人头,化作了饥饿的肚肠和绝望的眼睛。
数百人……这只是聚集到衙门外的。那五万人里,还有多少正在泥泞和寒冷中挣扎?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手脚都有些发凉。这不是朝堂上打机锋,不是后宫玩心思,这是会流血,会死人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他现在是皇帝,他要是乱了,底下的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丞相和户部知道了吗?”他问,声音沉了下去。
“应该……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这等大事,兵马司定然第一时间通报了阁部。”王德发答道。
陈默在原地踱了两步,脚步沉滞。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流民围衙,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民变!弹压?用武力驱散?那是下下策,只会激化矛盾,留下更大的隐患,而且……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赈济?开仓放粮?可周文远早上才说了府库空虚!
钱!粮!都是钱粮!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四面八方的压力裹挟着真实的哭喊声(哪怕他听不见)汹涌而来。
“陛下……”苏婉仪怯怯地唤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看着皇帝那瞬间变得冷硬和焦灼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那个和她讨论“诗词敏捷开发”、甚至说出“搓麻将”的、带着点顽劣的少年天子,仿佛只是一个幻觉。眼前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沉郁的压力,让她感到陌生,也有些害怕。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看向王德发:“去!传朕的口谕,令五城兵马司,给朕把人看住了!不许动刀兵!以驱散、安抚为主,绝不能闹出人命!谁敢在这个时候给朕滥杀无辜,朕砍了他的脑袋!”
他语气中的杀意让王德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应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传话!”
“还有!”陈默叫住他,“让内阁、户部、兵部,还有……京兆尹,立刻到东暖阁议事!朕要立刻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是!是!”王德发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背影仓惶。
殿内再次剩下陈默和苏婉仪两人,气氛却与方才截然不同,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陈默没心思再理会苏婉仪,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天空,眉头拧成了死结。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空有超越千年的知识,知道各种经济原理、管理方法,甚至知道未来科技的走向,可面对这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问题,他却感到束手无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朕的摸鱼哲学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朕的摸鱼哲学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