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前那面蒙尘的鸣冤鼓,被李青禾用尽全身力气擂响。鼓声沉闷而执拗,穿透黄昏的薄暮,撞入森严的衙门深处,也敲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坎上。她枯槁的身影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双手高高举起那本《田契》与厚厚的《赋税册》,如同举着沉甸甸的冤屈与不容辩驳的事实。
“民妇李青禾!状告工房典史丈田不公,补偿不实,断我生计,恳请青天大老爷明断!”
嘶哑却决绝的喊冤声,伴随着咚咚鼓响,引来了越来越多百姓的围观。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对这胆敢击鼓告官、还是告官府工程的妇人既惊且佩。
衙门内一阵骚动。很快,便有衙役出来,将李青禾并那两本册子带入公堂。县令本已散衙,闻听此事涉及正在筹划的“惠民大渠”及近日风头正劲的李青禾,不得不重新穿戴官服,升堂问案。
公堂之上,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县令略显疲惫却不失威严的面容,也映照着跪在堂下、脊背却挺得笔直的李青禾,以及随后被传唤而来、面色惶惶的工房典史。
“李青禾,你击鼓鸣冤,所告何事?细细道来,若有虚言,反坐不饶!”惊堂木一拍,堂威肃静。
李青禾深吸一口气,将白日之事原原本本道出,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重点阐述了棉田的实际价值、投入工本、所担赋税及军需干系,最后重重叩首:“大人!民妇非是抗命不遵,实乃所求补偿与田产价值相差悬殊,不足弥补损失之十一!如此征用,非但不能‘惠民’,反是夺民衣食,断人生路!民妇恳请大人重新勘验田亩,公允作价!”
那工房典史急忙辩解:“大人明鉴!下官皆是依《则例》行事!渠线乃大人亲定,补偿亦按中田常例!李青禾分明是借机刁难,意图阻挠渠工,其心可诛!”
县令听着双方陈词,又仔细翻阅了李青禾呈上的《田契》与《赋税册》。那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尤其是去岁大火后依然缴纳的赋税和巨大的投入成本,让他眉头越锁越紧。他深知李青禾其人所行之事,更知那棉田所出关乎军需,若真按一两五钱强征,于情于理,确实说不过去,传扬出去,也有损他“青天”官声。
堂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县令的裁决。
良久,县令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李青禾,你之所言,确有实据。棉田价值,非普通中田可比。然,‘惠民大渠’乃利县之举,渠线既定,亦难轻易更改。”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工房典史:“然,办事僵化,不察实情,险些酿成不公,此乃尔等之失!”
典史吓得连忙跪地请罪。
县令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本官判决如下:一、‘惠民大渠’渠线稍作调整,绕过李青禾工坊棉田,不得损毁其地。二、官府另于渠畔划拨上等熟地二亩,补偿李青禾工坊此次惊扰及此前为公用所献滩地之损。三、此后征用田亩,需细察实情,公允作价,不得再蹈今日覆辙!”
渠线绕行!另补熟地二亩!
这判决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不仅保住了棉田,还额外得到了补偿!虽只是二亩地,但那是临近水渠的上等熟地,价值远超棉田那点青苗补偿!
“青天大老爷!”李青禾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这一次是带着真正的感激与如释重负。她赌赢了!赌赢了这官府的“公道”!
“退堂!”
消息传出,堂外围观百姓欢声雷动!皆赞县令明察秋毫,断案公道!工房典史灰头土脸地退下。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平息。
李青禾拿着县衙出具的新地契,回到东塘。乡邻们围上来,听闻结果,皆喜笑颜开,赞叹不已。
然而,看着那二亩新得的、位于渠畔的肥沃熟地,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却再次闪烁起思索的光芒。棉田已保,这二亩熟地种些什么好?若依旧种棉,似乎并无新意。
她忽然想起曾在《农政全书》中看到关于桑树种植的记载,又联想到工坊日后发展,心中一动。
“此地位近水渠,土肥水足,正宜种桑。”她对张寡妇等人道,“桑叶可饲蚕,蚕丝可织绸,即便织绸不成,蚕沙亦是极好肥料。工坊日后,或可涉足蚕桑,多条出路。”
众人闻言,虽觉新奇,但历经诸多事情,对李青禾的判断已深信不疑。
当下便派人去寻购桑苗。不久,二亩渠畔熟地便栽满了郁郁葱葱的桑树苗。春风拂过,嫩绿的桑叶摇曳生姿,预示着工坊又一个新可能的开始。
塘埂方向。 新辟的桑园在渠水滋润下生机勃勃。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渠边。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些柔嫩的桑苗, 又望向棉田方向。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一丝公堂余韵和新生希望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渠——……” 声音顿了顿, 似在回顾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与转折。 “…——改——…” “…——桑——…”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危机化解后抓住新机遇的默然认可, 向下一点。 “…——实——!”
“渠改桑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桑园渐起的绿意之中。 李青禾抚摸着桑树柔韧的枝条, 目光已投向更远的未来。 工坊的根基得以保全, 而新的产业—— ……蚕——……桑——……之——……梦——……已——……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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