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夫人一句“此中有真道,胜虚文万千”,虽只是深宅内院的一句私语,却如同春日里不经意落下的一颗种子,悄然在县中某些特定的圈子里生了根。李青禾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与“痘医”、“工坊”相连,更隐约蒙上了一层“通达实务”、“暗合天道”的微妙色彩。
这日,一辆半旧的驴车停在了东塘工坊外,车上下来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衿、头戴方巾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目光却澄澈有神,正是本县“清晖书院”的山长,姓宋,乃是县中为数不多的有功名、却甘于清贫、潜心教学的老秀才。
宋山长此番前来,并非购买布匹,而是经人引荐,特地来拜访李青禾。
李青禾将山长请入物料房,心中略有疑惑,不知这位德高望重的读书人所为何来。
宋山长也不迂回,寒暄两句后便直言来意:“李娘子,老夫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近日书院中讲授《诗经》、《尚书》,诸生虽能背诵,却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等农事篇章,终觉隔靴搔痒,难以真切体会。闻娘子深谙稼穑之道,于耕种肥田诸法皆有独到心得,更得……呃,高人赞誉。不知娘子可否拨冗,屈尊至书院,为诸生讲授一二农课?无需高深经义,只求让那些闭门读书的学子,略知米粮由来,体察民生之艰。”
请她去书院讲课?给那些读书的秀才相公们讲农事?
李青禾闻言,着实愣住了。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她一个乡野妇人,识字尚且不全,竟被邀去书院讲课?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山长厚爱,民妇惶恐。”李青禾连忙起身,声音因意外而愈发嘶哑,“民妇不过一粗鄙村妇,略知些土里刨食的笨法子,岂敢登书院大雅之堂,在诸位相公面前班门弄斧?万万不可!”
宋山长却捋须微笑,态度诚恳:“娘子过谦了。学问岂有高下之分?知经史者固可明理,通稼穑者方能务实。娘子所践所行,正是书院诸生所缺之‘实学’。还望娘子万勿推辞,只当是成全老夫一番教化之心,让学子们知晓,学问不止在书本之中,更在天地阡陌之间。”
山长言辞恳切,态度坚决。李青禾推辞不过,心中却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而掀起波澜。她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既蒙山长不弃,民妇……便试上一试。若讲得不好,还望山长与诸位相公勿要见笑。”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宋山长大喜过望,当即与李青禾约定了时日。
山长离去后,工坊顿时炸开了锅。
“去书院讲课?青禾妹子,你这是要当女先生了?!”张寡妇又惊又喜,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给秀才相公们讲课?老天爷,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周娘子激动得直搓手。
其他妇人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既觉荣耀,又替李青禾紧张。
李青禾自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压力陡增。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在工坊内随口说说那般简单。面对那些满腹诗书的学子,若讲得浅薄混乱,非但自己丢脸,更是辜负了宋山长的期望,甚至可能让工坊被人耻笑。
当夜,工坊的织机声渐歇,夜校的读书声也散了。李青禾却独坐在油灯下,铺开粗糙的麻纸,开始筹备她的“教案”。
该讲什么?如何讲?从何处起头?
她凝眉思索,笔尖悬在半空,许久才落下第一个字。她决定从最根本的“土”讲起,讲不同土质,讲肥田之法,讲她试验成功的“血肉肥”、“压青肥”。接着讲“种”,讲选种、育苗、乃至惊世骇俗的“套种”之妙。再讲“水”,讲塘水灌溉,讲那架险些被毁又重生的水车。最后讲“护”,讲防虫、防灾、乃至那场“血棉”风波带来的启示。
她没有引经据典,写的全是自己一步步摸索、实践、失败再成功的切身经验。字迹笨拙,时有错别字,但每一句都凝结着汗水与智慧。
夜渐深,油灯添了一次又一次。李青禾写得极其投入,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姐,还没歇息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是小树,他如今也在工坊帮些零碎活,晚上跟着夜校认字,就睡在物料房隔壁的小隔间里。他被灯光扰醒,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就快了。”李青禾头也未抬,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明日要去书院讲课,得把要讲的理清楚。”
小树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姐姐笔下那些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字迹,看着那些画着的简易水车、棉豆相间的田地,眼睛亮晶晶的。他默默走到一旁,拿起墨锭,学着姐姐平日的样子,轻轻地、认真地研起墨来。
寂静的夜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细微声响。
小树一边研墨,一边看着姐姐专注的侧脸,忽然小声地、充满信心地说:“姐,你明天讲棉稻怎么种,怎么收,肯定比书院夫子讲‘青青子衿’、‘蒹葭苍苍’要有意思得多!那些诗啊词啊,听着好听,却摸不着吃不着。你讲的,都是能长出粮食、做成衣裳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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