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那句“你娘给的陪嫁”裹挟着风雪灌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李青禾早已冻僵麻木的神经!她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膝盖深陷在混杂着碎瓷的冻土中,刺骨的寒意和剧痛仿佛瞬间被这句遥远而沉重的话语隔绝开去。眼前,只剩下王婶枯瘦手掌中托着的那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土黄布袋。
娘……娘给的陪嫁……
压箱底的菠菜籽……
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锥心刺骨的思念和被岁月尘封的温暖,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岩,在她枯槁冰冷的胸腔深处轰然爆发!她布满血丝、被风雪和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布袋,仿佛能透过粗劣的布料,看到娘亲当年那双带着不舍和期盼的、温暖的手!
“娘……”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干裂的喉咙,却被狂暴的风雪瞬间撕碎、卷走。
王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似乎也被这声呜咽勾起了更深的往事。她不再言语,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弯下腰,将那个小小的布袋,轻轻放在了李青禾那只深陷在雪泥里、溃烂流脓、此刻却微微颤抖着的右手旁边。
“丫头……活下去吧……”王婶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说完,她不再看李青禾,佝偻着背,缓缓退回了窑洞昏黄的光晕里,“吱呀”一声,那扇透出微弱暖意的门板,沉重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雪和绝望。
冰冷的雪粒子疯狂地砸在脸上、身上,李青禾却感觉不到刺骨的寒意了。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巨大情绪冲击!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颤抖着,拂去小布袋上沾着的雪粒。指尖触碰到那洗得发白发软的粗布,一种遥远而熟悉的、属于娘亲的温度,仿佛透过冰冷的布料和漫长的时光,极其微弱地传递了过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和冰雪的咸腥。没有时间沉溺!谷雨前的铡刀悬在头顶!种子!这是活下去的火种!是河滩地上唯一的希望!必须种下去!在这连野草都要冻死的酷寒里!在差役的虎视眈眈下!在开春前!
偷耕!
这个带着血腥味和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冻结的意志上!她猛地抓起那个小小的布袋,连同右手一直死死攥着的、那团污秽冰冷的休书,一股脑儿地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冰冷的布团和粗糙的纸张硌着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膝盖下尖锐碎瓷带来的剧痛和冻结的血块被撕裂的湿腻感,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雪地里爬了起来!佝偻着背,如同被狂风摧折了千百遍却依旧挣扎着挺立的枯树。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婶紧闭的门板,眼中再无哀求,只剩下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狼性的凶狠和决绝!
转身!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顶着如同亿万根钢针抽打般的暴风雪,一步一陷,朝着西坡荒原深处、那片被陈家视为“晦气”、如今却承载着她全部生机的河滩地挪去!
风雪更大,天光更暗。河滩地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如同巨大的裹尸布。只有几根枯死的芦苇杆子顽强地刺破雪面,在狂风中凄厉地摇晃,像招魂的幡。
李青禾停在河滩地的边缘。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她枯槁的脸,冻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佝偻着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冻土!坚逾精铁的冻土!连野草都钻不出来!要用什么去破开它?!
目光落在旁边一丛半埋在雪里的、被狂风撕扯得只剩下坚硬虬结根系的枯灌木丛。她扑了过去,不顾根刺扎手,用溃烂的双手死命地刨挖着冻硬的雪泥!指甲瞬间翻卷破裂,鲜血渗出,混着雪水泥浆!终于,她挖出了一根相对粗直、一端带着尖锐分叉的枯枝!
镐!这就是她的镐!
她双手死死攥住枯枝粗壮的根部,溃烂的伤口被粗糙的木皮摩擦,脓血渗出,冻成冰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冰雪的腥气和喉咙撕裂的血腥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高高举起那根枯枝做成的简陋“镐头”,用尽全身残存的、被饥饿和寒冷榨干的最后一丝蛮力,朝着脚下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冻土,狠狠地劈了下去!
“咚——!!!”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锤砸在生铁上的巨响,在狂风的呼啸中骤然炸开!
枯枝的尖端狠狠劈在冻土上!巨大的反震力如同无形的铁锤,顺着枯枝的躯干,瞬间传遍李青禾的双臂、肩膀、乃至全身的骨头缝!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双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虎口处那早已溃烂不堪的皮肉,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猛地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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