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烂草堆里,李青禾如同一个僵硬的茧,死死抱着那柄同样冰冷的锈锄。窑洞外,那凄厉瘆人的狐嚎终于在天光将明未明之际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死寂的荒坡深处。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透过窑顶的破洞,吝啬地洒在湿冷的泥地上时,她才像从一场漫长酷刑中挣脱出来,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僵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挣扎着从散发着恶臭的草堆里爬出来,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单薄的粗布衣衫早已被草屑和湿泥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十指钻心的剧痛在寒冷的刺激下更加鲜明,翻卷的指甲边缘和指关节的裂口,被泥污糊得一片狼藉,稍微一动就牵扯出尖锐的刺痛。她低头看着这双不成样子的手,又抬头望向窑洞口那片灰白的天光,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再次压垮。
饥饿,如同最凶恶的鬣狗,撕咬着早已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绞痛和令人眩晕的虚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除了那几粒冰冷的霉麦种、断簪和休书,空空如也。那半块救命的杂面饼,昨夜在极度的恐惧和寒冷中,早已被她囫囵吞下,连一丝渣滓都没剩下。
水……破陶罐里昨夜接的雨水……
她猛地想起,踉跄着扑到窑洞角落里那个缺口的粗陶罐前。浑浊的水积了小半罐,水面漂浮着草屑和尘埃。她顾不得许多,捧起罐子,贪婪地大口灌了下去。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水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稍稍压下了胃里的灼烧感,却也激得她一阵反胃,剧烈地咳嗽起来。
放下陶罐,她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落在陶罐浑浊的水面上,又缓缓移到怀中那几粒被她死死攥着、几乎焐热的霉麦种上。一个疯狂而微弱的念头,如同风中的烛火,在她绝望的心头摇曳起来。
种……种下去?在这遍地碎瓷的“窑工坟场”?
老猎户刻薄的话语和昨夜那索命的狐嚎再次在耳边响起。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摇头。不,不行!那是找死!
那……煮了它?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思绪。煮了!哪怕只有几粒!煮成糊糊!只要能咽下去,就能活!活下去!
生的渴望,压倒了对这片诅咒之地的恐惧。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她扶着冰冷的土壁稳住身体,目光急切地在昏暗的窑洞里搜寻。
火!需要火!
可这破窑里,除了冰冷的湿泥和霉烂的草,什么都没有!连一根干燥的柴禾都没有!
绝望再次袭来。她颓然地靠着土壁滑坐下去,冰冷的湿气瞬间透过薄薄的裤料侵袭上来。难道……连煮几粒麦种都是奢望?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窑洞深处,白天被她疯狂挖掘后堆在角落的那堆烂草和湿泥。烂草是霉腐的,湿泥是冰冷的,都点不着。但她的视线,却死死地定在了那堆杂物边缘,几块被她从土里抠出来、随意丢弃的、较大的青白色碎瓷片上!
那些瓷片,有碗底,有残破的罐壁……边缘虽然锋利,但……它们能盛水!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没有锅,就用瓷片!用这诅咒之地的碎瓷,当锅!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不顾十指的剧痛,在那堆冰冷的烂草湿泥里翻找、扒拉着。终于,她找到了一块相对完整、碗口大小、凹面较深的青白色厚瓷片,边缘虽然崩裂得如同犬牙,但勉强能盛住东西。她又翻出一块略小的、扁平的瓷片,权当盖子。
她捧着这两块冰冷的碎瓷,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回到破陶罐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凹面瓷片放在地上,然后捧起破陶罐,将里面浑浊的雨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倒入瓷片的凹面里。
浑浊的水流注入冰冷的瓷片。水线慢慢升高。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水面和瓷片边缘的裂缝。
一滴。
两滴。
浑浊的水珠,开始从瓷片边缘一条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里,无声无息地渗了出来,滴落在下方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漏了!
她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继续倾倒。水在瓷片凹面里积聚了小半指深,漏水的速度也加快了。细小的水流顺着那条裂纹蜿蜒而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迅速消耗着这来之不易的水源。
不行!不能这样漏光!
她猛地放下陶罐,伸出那早已伤痕累累、沾满泥污血痂的右手!食指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死死地按在了那条渗水的裂纹上!
“嘶——!”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从指尖传来!那瓷片的裂纹边缘,如同最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割开了她指腹本就翻卷的伤口!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混入冰冷的雨水,变成一种诡异的粉红色,沿着瓷片边缘流下。
钻心的疼让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但她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按压下去!用皮肉去堵住那道贪婪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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