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苑的破败厢房，在云映雪悄然离去后，彻底陷入了死寂。唯有窗外呜咽的寒风，如同不甘的亡魂，一遍遍撞击着腐朽的门窗。冰冷的月光从破洞中筛落，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
谢砚之背靠冰冷的土墙，右臂被粗陋布条紧紧包裹，刺目的暗红在月华下无声蔓延。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智，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夜中蛰伏的孤狼，死死盯着搁在膝上的那只乌沉沉的檀木小盒。
盒身冰冷，触手细腻，正是从佛龛暗格中带出的那个。上面镌刻的繁复云纹，此刻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古老而阴森的美感。盒盖缝隙处，那股若有若无、混合着腐朽与异香的独特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与佛堂中弥漫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气味，是线索，更是催命符！
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未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盒内，红绒衬底。
一支细颈青玉瓶，静静躺在中央。玉质温润，瓶身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瓶口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
旁边，压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谢砚之的目光先落在玉瓶上。这瓶中之物，便是老夫人控制人心、清除障碍的最终手段？那异香的源头？他强压下立刻拔开瓶塞的冲动，深知此物凶险。指尖转而捻起那卷素笺。
素笺展开，蝇头小楷，笔迹清瘦冷硬，透着一股刻骨的阴寒，绝非老夫人那故作慈悲的字迹。
笺上内容，并非什么控制人心的秘法，赫然是一张药方！
药名诡异生僻：**“鸩羽霜”、“蚀骨草”、“枯心藤”、“忘川引”……** 分量、炮制之法、煎熬时辰，写得清清楚楚。
而在药方最下方，一行极小的批注，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佐以‘归尘’异香引之，入骨附髓，形销神黯，状若风寒肺痨，纵华佗再世，难辨根由！妙哉！”**
“形销神黯，状若风寒肺痨……”
谢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强撑的虚弱！沈弘文！永昌侯沈弘文！近几年来缠绵病榻，咳血不止，太医署束手无策，皆言是积劳成疾、风寒入骨，久治难愈！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病！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数年、以母子亲情为伪装的、缓慢而残忍的谋杀！
这瓶中之物，就是那索命的毒药！而那弥漫佛堂、渗入侯府角落的“归尘”异香，竟是引动这潜藏剧毒的钥匙！
老夫人……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为了控制侯府，为了掩盖滔天罪行，连自己的亲生血脉，都可以如此不动声色地凌迟处死！那张慈眉善目的佛面之下，藏着的竟是比九幽厉鬼更狰狞的恶毒！
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谢砚之猛地攥紧了那张素笺，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但他硬生生将这口翻腾的腥甜压了下去。愤怒无用！他需要证据！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的证据！
这玉瓶中的毒药，便是关键！
他必须立刻知道这毒药的底细！寻常大夫绝不可信，这毒如此诡异隐秘，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灭口之祸。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他脑海——**陆九针**！
此人是京城地下世界赫赫有名的“鬼医”，医术通神，尤擅毒理，行事乖张，只认金银不认人，更不惧权贵。其据点隐秘，飘忽不定，但谢砚之执掌刑部多年，自有特殊渠道能找到他。
事不宜迟！
谢砚之咬紧牙关，将剧烈翻腾的气血强行压下。他撕下内衬一角，小心地将那青玉瓶层层包裹，隔绝气味，贴身藏好。又将那记载毒方的素笺仔细卷起，与装有密信副本和银锁的皮囊紧紧系在一起。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右臂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反复穿刺。但他眼神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动摇。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瞬间扑打在脸上，刺骨的冰冷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借着残月的微光，避开侯府因昨夜大乱而增多的巡夜灯火，谢砚之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在断壁残垣间艰难穿行。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伤口，冷汗浸透了内衫，又被寒风冻成冰碴。他凭借对侯府地形的熟悉和对暗哨分布的了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侯府西北角最荒僻的一段矮墙。
墙外是积满厚雪的窄巷。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头扎进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几经辗转，穿过数条幽深曲折、弥漫着贫民窟特有污浊气息的陋巷，谢砚之终于在一扇毫不起眼、爬满枯藤的低矮木门前停下。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药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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