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如同一场凌厉的秋风,扫清了笼罩在婚事上的最后阴霾。赵小满以农社纳粮册为剑,以无可辩驳的生存贡献为盾,将陈老太公等族老赖以立足的礼教高台,劈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隙。陈老太公虽未公开认错,但那句“牝鸡司辰,晦门三代”的恶毒诅咒,终究再无人敢当面提起。在铁一般的事实与赵小满那不容置疑的气势面前,陈氏宗族选择了沉默的退让。
婚期重新提上日程,一切筹备依旧遵循农社新规,简洁而庄重。然而,在婚礼仪程上,赵新阳与陈启明,连同赵小满、王二婶等人,再次做出了颠覆传统的决定——他们要创立一套属于自己的“新礼”。
婚礼当日,秋高气爽,赵家屯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屯中央最大的打谷场被布置成了典礼现场,没有张灯结彩的奢华,却用金黄的稻穗、饱满的棉桃和一匹匹青莹莹的“巾帼青”布匹装点得别具一格,充满了丰收的喜悦与劳动的尊严。
收到请柬的宾客陆续到来,除了农社的全体社员、赵陈两家的近亲,还有许多闻讯赶来观礼的镇上百姓乃至县里好奇的士绅。他们之中,有人期待,有人不解,也有人带着等着看笑话的隐秘心思。陈老太公称病未至,但陈父陈母以及几位态度稍显缓和的族老还是出席了,脸上带着复杂的矜持。
吉时已到,锣鼓声歇。众人目光聚焦于场地前方。那里没有设立传统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悬挂在正中央的、精心绘制的“稼穑娘娘”画像。画像中的娘娘面容慈毅,手捧麦穗与律书,在秋日阳光下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主婚人赵小满,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青布衣裙,只是衣襟上别了一朵小小的红色绒花。她步履沉稳地走到画像前,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
“今日,赵新阳与陈启明于此结为夫妇。遵二人之意,循农社之规,此婚礼不拜虚无天地,不敬缥缈君亲,只拜这滋养万物、承载汗水的厚土,只敬这指引我等女子自立、求知、以勤劳双手开创生活的——稼穑娘娘!”
话音落下,满场哗然!不拜天地君亲师,只拜一个闻所未闻的“稼穑娘娘”?这简直是离经叛道到了极点!陈家族老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陈母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手帕。
然而,不等质疑声起,身着赵新阳亲手所制“巾帼青”新郎袍服的陈启明,与同样一身“巾帼青”嫁衣、未覆红盖头、面容清朗目光坚定的赵新阳,已并肩行至画像前。
在赵小满的引导下,二人面向“稼穑娘娘”像,深深三揖。
“一拜娘娘,赐我稼穑之本,五谷丰登!”
“二拜娘娘,授我立身之智,律法明心!”
“三拜娘娘,佑我夫妇同心,携手垦拓!”
每一声祝祷,都清晰有力,撞击着人们的耳膜。没有三跪九叩的繁琐,只有发自内心的敬意与承诺。那庄严而新奇的仪式,让原本喧哗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感在空气中流淌。
拜完“稼穑娘娘”,便是新人互赠信物。陈启明取出准备的礼物,并非金银玉佩,而是一支定制的、笔杆上刻有细密麦穗纹路的紫毫笔与一方镌刻着“知行合一”四字的歙砚。他双手奉予赵新阳,目光诚挚:“新阳,愿你我今后,知于笔墨,行于田垄,同心同德。”
赵新阳接过笔墨,眼中泛起感动的光晕。随即,她也在众人期待又好奇的目光中,取出了自己的信物——那并非女子惯常准备的绣品荷包,而是一柄崭新的、木质柄身被磨得光滑、铁质锄刃在阳光下闪着乌光的短柄铁锄!
锄头!新娘送给新郎的,竟是一把锄头?!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笑。陈母几乎要晕厥过去,陈家族老更是面露鄙夷。
赵新阳却浑若未觉。她双手平举铁锄,递到陈启明面前,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启明,你赠我笔墨,期我知行合一。我赠你此锄,愿你我二人,同心同德,共垦人间!这人间,有沃土,亦有荆棘;有坦途,更有荒原。愿以此锄,辟生计之路,除迂腐之见,垦心中桃源,建你我所能企及之清明世界!”
“同心垦人间!”
五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打谷场的上空,震得所有人心神摇曳!那不再是小情小爱的盟誓,而是将个人婚姻与更广阔的社会理想相结合的宏大叙事!一把普通的铁锄,在此刻被赋予了开天辟地般的象征意义。
陈启明看着那柄铁锄,又看向赵新阳明亮坚定的双眸,胸中涌起万丈豪情。他郑重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握住了锄柄,朗声应和:“好!新阳,你我便以此锄为誓,同心协力,共垦人间!”
新人执手,共握一锄,立于“稼穑娘娘”像前。这一幕,奇异,震撼,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台下,最初的惊愕与嘲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触动与思索。农社的妇人们热泪盈眶,她们从这新礼中,看到了自己劳动的价值被如此庄重地肯定。一些年轻的宾客眼中则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新礼震世,不拘古格。 拜“稼穑娘娘”,献铁锄为誓,将婚礼从家族传承的仪式,升华为对劳动价值、个人理想与共同奋斗的庄严致敬。 “同心垦人间”的誓言,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其激起的涟漪,必将远远超出这场婚礼本身,深刻地影响着所有目睹者的心灵。这抹“红绸”,以其决绝的姿态撕裂了旧礼教的束缚,展现出一种充满生机与力量的、属于未来的婚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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