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考官房内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考问,如同一块试金石,不仅洗去了泼在刘春妹身上的作弊嫌疑,更将她那源于田垄乡野的算学天赋,淬炼得光芒夺目,无法逼视。主考严大人虽面色铁青,心中惊涛骇浪,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无可辩驳的事实,也只能挥挥手,让刘春妹退下,默认了她算学成绩的有效性。
数日后,州府衙门外照壁前,人头攒动,喧声鼎沸。本届童子试的金榜即将张挂。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围观的人群中,除了翘首以盼的考生家属、看热闹的市民,还多了许多闻讯赶来、神色各异的士子文人,他们的目光复杂地交织在榜文即将出现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感。
“哐哐哐——”三声锣响,两名衙役捧着黄底黑字的榜文,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将其稳稳贴于照壁之上。
人群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前去,目光贪婪地扫过一个个名字。欢呼声、叹息声、议论声顿时响成一片。
然而,当大多数人的视线掠过“正取生员”(即通过所有考试,取得秀才资格者)名单,落在旁边一项专门为“术算优异”者设立的“童生首名”位置时,整个场面仿佛被瞬间施了定身法,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只见那“术算童生首名”之下,赫然写着三个娟秀却刺眼的字——
刘 春 妹
(永安县赵家屯)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
“刘春妹?!真是那个女娃!”
“术算首名!她竟真考了头名!”
“这……这成何体统!童生首名竟是女子?!”
“阴气冲天!文曲星蒙尘矣!”
士子人群中,尤其是那些本就对巾帼学堂抱有极大敌意、或是此次落榜的考生,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群情激愤,面红耳赤地叫嚷起来。一些白发老儒,更是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牝鸡司晨,竟至科场!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先前在考场外嘲讽刘春妹的那些人,此刻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仿佛吞了苍蝇一般。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寒窗苦读,竟败给了一个只学了几年“农算”的女童!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定然是那周砚清泄题!或是赵小满使了银钱关节!”
这毫无根据的猜测,却如同火星落入了油锅。几个情绪激动的年轻士子,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陪同刘春妹前来的周砚清和几位农社长辈,围拢上去,指着鼻子斥骂:
“周砚清!你这士林败类!定是你暗中相助!”
“还有你们这些赵家屯的,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让一个女娃窃取功名?”
“此榜不公!我等要联名向学政大人申诉!”
面对汹涌的指责和恶意揣测,周砚清将吓得小脸发白的刘春妹护在身后,他虽然清瘦,此刻却挺直了脊梁,朗声道:“诸位!府试森严,岂容舞弊?春妹之才,乃脚踏实地学来!主考严大人曾当场出题考校,五里方田均分七户之难题,春妹应对如流,诸位若不信,可去请问严大人!”
他提到严主考当场出题一事,如同一声惊雷,让不少叫嚣的士子噎了一下。此事他们亦有耳闻,若果真如此,那这女娃的算学实力,恐怕确实骇人。
但更多的人被嫉妒和偏见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听解释,依旧吵闹不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嘈杂:
“诸位既然质疑,何不仿效严主考,再出一题,当场考校?”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小满不知何时也已赶到,她分开人群,走到刘春妹身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激愤的士子。“若春妹答不出,或答错,我巾帼农社立刻撕了这榜文,并向诸位赔罪!若她答出了……”赵小满顿了顿,声音提高,“就请诸位收起无端猜疑,还这孩?一个公道,也还科场一个清白!”
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了对方一军。士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能瞬间想出堪比严主考难度的算学题?就算能想出,万一这女娃又答对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眼见无人敢应战,赵小满不再多言,她转身,轻轻拍了拍刘春妹的肩膀,柔声道:“春妹,别怕。把你会的,展现给大家看。”
刘春妹看着赵小满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身后周砚清和农社长辈们支持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勇敢地上前一步。她没有说话,而是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一把打磨光滑、长短不一的细竹棍。
那是算筹!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刘春妹旁若无人地蹲下身,将算筹在地上熟练地摆放起来。她目光专注,手指灵动,如同在田间计算亩产一般自然。她一边摆弄,一边轻声自语,解释着步骤,仿佛周围那些恶意的目光和嘈杂的议论都不存在。
“今有堤坝,下广丈二,上广八尺,高丈五,长三十丈,问积几何?”她竟然自己念了一道《九章算术》中关于堤坝土方的经典难题,然后迅速用算筹推演起来。只见算筹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分合聚散,变化无穷。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了。就连那些最顽固的士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娃使用算筹的熟练程度,远超他们见过的许多算学先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春妹停下动作,抬起头,清晰报出答案:“积一千五百立方丈。”
有精通算学的士子暗中心算验证,结果分毫不差!
现场一片死寂。算筹推演,过程直观,做不得假。这女娃,是真才实学!
金榜裂天,非虚言也。 刘春妹以算筹实证才学,夺“术算童生首名”,其意义远超一个名号。 它如同一声惊雷,炸裂了科举天空中被男性垄断的千年坚冰;它更似一记重锤,敲打在所有固守“女子不如男”观念的人心上。士子们“阴气压文曲”的哗然,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旧世界在新生力量冲击下发出的惊恐哀鸣。这一刻,刘春妹站在金榜之下,小小的身影,却仿佛承载着万千渴望打破枷锁的女性梦想,照亮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布满荆棘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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