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过后,赤地千里。赵家屯凭借立身堂的急智与全屯上下的拼死自救,虽损失惨重,终究从鬼门关抢回一线生机。然而,赵家屯之外的广袤乡野,却已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知县王文渊,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官道旁的田野里。他原本浆洗得挺括的官袍下摆,早已沾满了泥泞与灰烬,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矜持与算计的脸上,如今只剩下焦灼、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惨白。
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枯槁的灰白。曾经连绵起伏的禾海,如今只剩下无数光秃秃的茎秆,如同大战过后留下的森森白骨,无声地指向苍天,诉说着无声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粮食腐烂后的酸败气息和一种死寂的尘埃味。远处村落,几乎听不到鸡鸣犬吠,唯有零星传来的、有气无力的哀哭,和野狗争食什么东西的厮打声,更添几分凄惶。
“完了……全完了……”王县令身后跟着的户房书吏,面无人色地喃喃道,声音发颤,“县尊,这……这几乎是全县绝收啊!这……这要饿死多少人啊……”
王县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治理此地数年,虽谈不上多么爱民如子,但也力求安稳,赋税粮草从未短缺,甚至还存着几分靠政绩再进一步的念头。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将他所有的经营与幻想都击得粉碎!如此大面积的绝收,意味着接下来将是席卷全县的恐怖饥荒,意味着流民四起,盗匪滋生,意味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而他,作为一县父母官,首当其冲!朝廷问责下来,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冰凉。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看到的尽是坍塌的窝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以及已经开始挖掘草根树皮甚至“观音土”的饥民。官仓那点存粮,对于如此浩劫,无疑是杯水车薪。从邻县调粮?周遭州县谁不是自身难保?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他淹没。
“县尊,前面……前面就是赵家屯地界了。”书吏小声提醒道,语气中并不抱任何希望。赵家屯还能有什么例外?无非是另一片死地罢了。
王县令麻木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准备去面对另一个注定凄惨的村落。
然而,当他迈过那道熟悉的地界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时,却猛地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依旧是那片天空,依旧是那片土地。
但就在这片被蝗灾蹂躏过的土地上,竟赫然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景象!
目光所及之处,固然有大片被啃噬干净的“白骨田”,那是无法避免的损失。但就在这些惨白的背景中,却有一块块、一片片的田地,竟然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绿色与金黄!
那些田地明显经过特殊的处理,田埂边缘堆积着焚烧过的艾草灰烬,地头插着绑了破布条的竹竿,田地里虽然也显得稀疏,但竟有约莫六七成的禾穗得以幸存!虽然穗头可能不如往年饱满,杆子也可能有些损伤,但它们确确实实还站立在土地上,还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着,散发着顽强而珍贵的生机!
那抹绿色与金黄,在这片死亡的世界里,耀眼得如同神迹!
“这……这是……”王县令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扭曲变调。他踉跄着扑向最近的一块幸存的田地,几乎摔倒在田埂上。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株幸存的水稻穗子,那沉甸甸、实实在在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猛地回头,抓住书吏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蝗群难道独独放过了赵家屯?!”
“不……不是……”书吏也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指着田地周围的痕迹,“县尊您看……这烟熏的痕迹……这锣鼓……还有那边荒滩……他们、他们像是跟蝗虫打过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赵小满带着王二婶、刘氏、春兰等立身堂核心成员,正从田埂另一端走来。她们显然刚巡视完田地,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着不同于外间灾民的、一种沉毅淡定的神色。她们看到了王县令一行,停下脚步,微微施礼,目光平静无波。
王县令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赵小满面前,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体统,声音急切得变了音:“赵……赵小满!这……这田……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屯的田地,还能存下这么多粮食?!”
赵小满看着这位失魂落魄的县太爷,心中了然。她平静地福了一礼,语气简洁地将立身堂如何组织妇孺老弱烟烽护田、如何冒险配制毒饵诱杀、如何捡蝗制粉换粮等事,择要叙述了一遍。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居功自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之事。
但每一个字听在王县令耳中,都如同惊雷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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