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退里正和赵家后的几日,荒地上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赵小满额角的伤口开始结痂,但每一次心跳仍会牵扯着皮下未愈的钝痛。她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取水和查看粟苗,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草棚深处,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眼神里是沉淀下来的冰冷和警惕。
那半块糙米馍,她极其吝啬地分作几次,混合着苦涩的草根咽下,勉强吊着性命。怀里的红毛粟种是她不敢轻易动用的最后底牌,而那十平米田里挣扎存活的幼苗,则是眼下唯一的、脆弱的希望。
天,又阴沉了下来。且比上次更加骇人。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铸铁,低低地压下来,几乎要擦到歪脖子柳最高的枯枝。空气凝滞得没有一丝风,却沉甸甸地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的窒息感。远处天际,隐隐传来闷雷的滚动,如同巨兽在云层后压抑的低吼。
一种大灾将至的不安,攫住了赵小满的心。她冲出草棚,仰头看天,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这绝非普通的雨云。
她几乎是立刻扑向那堆剩余的枯蒿草和草棚上能扯下的草束。动作因为急切而比上次更加慌乱,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她将草帘铺得更加厚实,边缘用石块死死压住,尤其是幼苗根系周围的土壤,她用手仔细壅土,试图加固。
做完这一切,她退回歪脖子柳下,紧紧靠着树干。这棵老树经历过无数风雨,它的根系或许能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稳定。
“轰隆隆——!”
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昏暗的天幕,将荒地映照得一片鬼魅般的惨白!
紧接着,狂风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席卷而来!吹得歪脖子柳残存的叶片疯狂抖动,发出凄厉的呜咽,更将赵小满单薄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石子,被狂风裹挟着,狠狠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天地间顷刻被无边的雨幕吞噬,视线所及一片模糊混沌。雨水不再是流淌,而是如同瀑布般从天上倾倒下来!
赵小满死死抱着树干,才能勉强不被狂风卷走。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冻得她牙齿疯狂磕碰,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但她顾不得自己,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草帘覆盖的田地。
草帘在狂暴的雨点击打下剧烈起伏,边缘的枯草不断被掀起、卷走。浑浊的雨水汇成急流,在田垄间疯狂冲刷,试图带走一切!好几处草帘被冲开,露出下面瑟瑟发抖的绿色。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次想要冲过去加固,却被狂风暴雨逼得无法前进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里,留下血痕。
这场暴雨,远比她预想的更加猛烈!
就在这时,借着又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远处赵家田地所在的方向——
尽管雨幕模糊,但她依旧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赵家的田地地势相对低洼,且因为稻子已收,田埂并未像育苗时那般精心加固维护。在如此狂暴的雨水冲击和汇集下,一段本就单薄的田埂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垮塌!
浑浊的泥水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缺口汹涌灌入赵家的田地!更可怕的是,赵家田地旁有一条平日里用于灌溉的土沟,此刻也成了泄洪的通道,疯狂冲刷着田埂的根基!
更多的田埂开始松动、坍塌!泥水肆意横流,将田里那些尚未完全腐烂的稻茬、以及田埂上疏于管理的杂草,毫不留情地连根冲起,卷混着泥浆,朝着更低洼的地方奔腾而去!
不过短短片刻,赵家那片原本整齐、象征着丰收和富足的土地,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泽国,田埂破损,秧茬(指再生稻或晚稻的秧苗,如果赵家种了的话)或被淹没或被冲走,淤泥堆积!
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赵小满那十平米土地,因为紧靠歪脖子柳,地势相对稍高,且她事先用草帘覆盖、边缘压石、根部壅土,虽然也损失惨重,草帘被冲得七零八落,不少幼苗倒伏或被泥水淹没,但核心区域的粟苗,竟奇迹般地大部分留存了下来!它们在狂风中剧烈摇摆,被雨水打得匍匐在地,但根系依旧紧紧抓着那片贫瘠的沙土,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暴雨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势弱,转为哗哗的大雨。
赵小满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几乎失去知觉。她踉跄着扑到田边,颤抖着手扒开被冲得乱七八糟的草帘和淤泥。
一片狼藉之下,点点倔强的绿色,刺入了她的眼帘。
虽然稀疏,虽然倒伏,但它们还在!
她猛地跪倒在泥泞之中,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
远处,赵家田地方向,隐约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呼喊和咒骂声,在渐渐平息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风雨过后,荒地上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和水汽。
赵小满挣扎着爬起来,开始一点一点清理田里的狼藉,扶正倒伏的幼苗,眼神疲惫却异常明亮。
而在那片被暴雨洗礼过的沙土地深处,一些看不见的**土壤微生物**,正因为水分的浸润和有机质的增加,开始加速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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