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灵堂上的那场惊天变故,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掀起的波澜久久不息。顾廷烨砸炉断义、裂袍去孝、风雪离家的决绝身影,以及那句掷地有声、充满血腥味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也最令人心悸的谈资。曾经煊赫的宁远侯府,彻底沦为笑柄与反面教材,新侯爷顾廷炜的威望扫地,小秦氏和曼娘的日子也绝不好过。而那个消失于风雪中的“逆子”顾廷烨,则被描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随时可能回来复仇的煞星。
盛府内,关于顾家的议论也持续发酵。下人们谈及顾廷烨,无不带着畏惧与鄙夷,仿佛那是个行走的灾祸。唯有长柏,在书房中与庄先生对坐时,眉宇间的忧虑与惋惜浓得化不开。
明兰的心绪,也因那场遥远的变故而久久难以平静。她将自己关在东厢房内,拒绝了小桃和丹橘的陪伴,只对着窗外的风雪发呆。案头,放着那方包裹着磕损青玉簪的素帕,旁边,是贺家送来的、绣着并蒂莲的嫁衣图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廷烨那低沉沙哑、仿佛淬着冰与火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那不仅仅是愤怒的宣泄,更像是一种对命运不公的宣战!一种身处绝境、却绝不低头的桀骜与不甘!
这八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狠狠撞开了明兰心湖深处那扇紧闭的门扉。
她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齐国公府暖阁中,平宁郡主那刻薄如刀的羞辱;
想起了祖母膝前,她亲手放下那枚寒梅玉佩时,心口剜肉般的疼痛;
想起了贺家聘礼送来时,那沉甸甸的、如同枷锁般的“安稳”承诺;
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夜晚,对着嫁衣图样,一针一线缝补着破碎希冀的麻木……
她盛明兰,何尝不是被命运裹挟,被门第禁锢,被流言中伤?
面对齐衡,她选择了放下,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祖母期许的安稳道路。她斩断情丝,告诉自己那是责任,是担当,是看清现实后的明智之举。她用“安稳”二字麻痹自己,将那份不甘与悸动深埋心底,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存在。
可是,顾廷烨的出现,他那惨烈决绝的反抗,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燃烧的巨石!那冲天的火光,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碎!
她真的甘心吗?
甘心就这样接受命运的安排,嫁入贺家,在清雅的药香中,日复一日地研习医书,相夫教子,过着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安稳”日子?将那份曾让她心湖泛起涟漪的悸动,那份对齐衡的欣赏与情愫,连同那枚寒梅玉佩一起,永远锁进记忆的角落?
顾廷烨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布满荆棘、血火交织、九死一生的绝路!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安稳”(哪怕是屈辱的安稳),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向践踏他的家族、向不公的命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哪怕前路渺茫,哪怕举世皆敌,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争一个公道,去搏一个未知的可能!
两种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她眼前激烈地碰撞。
她的隐忍妥协,与顾廷烨的玉石俱焚。
她的“安稳”余生,与顾廷烨的“来日方长”。
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可为何,顾廷烨那句“三十年河东”,会让她如此心潮澎湃,如此……感同身受?仿佛那八个字,喊出了她内心深处压抑已久、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愤懑与不甘!
“姑娘,”长柏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能进来吗?”
明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兄长请进。”
长柏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室外的寒气。他走到明兰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漫天风雪,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六妹妹,可是在……想顾家之事?”
明兰没有否认,低声道:“兄长,顾二公子他……真的走了?”
“嗯。”长柏点点头,神色凝重,“去向不明。京畿卫戍和五城兵马司都暗中派人搜寻过,毫无踪迹。如同……石沉大海。”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他临走前那一幕……还有那句话……震动朝野。陛下虽未明言,但心中必有芥蒂。顾廷炜夫妇如今是惶惶不可终日。他这步棋……走得极险,却也……极狠。”
“兄长,”明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你与顾二公子相交多年,在你看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真的……如外界所言那般不堪吗?”
长柏深深地看着明兰,似乎想从她眼中读出些什么。片刻后,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翻飞的雪片,声音带着追忆与深重的感慨:
“廷烨兄……他并非完人。少年时意气风发,却也莽撞冲动;经历变故后,性情变得孤僻冷硬,手段有时也……过于酷烈。但他骨子里,重情,重诺,有担当!他离京这些年,绝非逃避,而是……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他所经历的血火,绝非京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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