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那两道命令——封库与严格按定例支取用度,如同两把精准的钳子,一把扼住了侯府物资流动的咽喉,另一把则卡死了某些人赖以生存的“财路”。封库的朱红封条刺目,尚可说是“敬奉先人”的必要之举,但紧随其后的“断炊之策”,则真正让许多人感到了切肤之痛,尤其是那些早已将中饱私囊、克扣贪墨视为常态的管事,以及习惯了倚仗身份、超出定例享受的各房主子。
命令下达的当日,影响便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至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最先感受到寒意的,便是那些平日里油水丰厚的管事阶层。
掌管大厨房采买的钱槐家的,此刻正对着刚刚送来的、严格按照旧定例拨发的银钱和物料清单,愁得几乎要揪掉自己的头发。那点银钱,若按市价,莫说维持侯府往日那般精致的膳食,便是想要顿顿见到荤腥都勉强。以往,她自有“妙法”——或是虚报采买价格,或是与庄头、铺面掌柜勾结,以次充好,或是克扣下人伙食,将省下来的银钱与物料暗中倒卖,或是孝敬上头,或是落入自己腰包。如今库房一封,所有额外支取的路子被堵死,采买银钱又被卡死,她那些“妙法”顿时失去了施展的空间。
“这……这可如何是好?”钱槐家的在自家小院里急得团团转,“就这点银子,连像样的鸡鸭鱼肉都买不齐整,更别提各位主子点名要的时鲜货了!三日!这三日的饭食若是做得不堪入口,夫人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啊!”
与她同样焦虑的,还有负责器皿库的赵管事。他虽交出了钥匙,但心中仍存着日后能重新掌权的侥幸。可这严格控制用度的命令一下,他连最后一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了。以往,各房要个新花瓶、换套新茶具,或是宴客需要些体面摆设,少不得要给他些“辛苦钱”,他也能借着“损耗”、“补充”的名目,从库房里淘换些好东西自己昧下。如今,一切额外需求都需报澄园审批,记录在案,他这条财路算是彻底断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赵管事捶胸顿足,“这往后,岂不是一点外快都捞不着了?全家老小就指着那点月例过日子吗?”他家中妻儿早已习惯了他带来的优渥生活,骤然“断炊”,往后的日子想想都觉艰难。
类似的抱怨和恐慌,在那些掌管着有油水可捞职位的管事中间悄悄蔓延。绸缎库的、药库的、甚至负责车马调度(以往可虚报马料、维修费用)的……一个个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聚在一起时,少不了唉声叹气,言语间充满了对新主母“不近人情”、“刻薄寡恩”的怨怼。
“这位夫人,年纪轻轻,手段也太狠了些!这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谁说不是呢!说什么敬奉先人,我看就是新官上任,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要显摆她的威风!”
“唉,如今侯爷又……府里是她说了算,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这阵风赶紧过去吧。”
然而,抱怨归抱怨,在明兰绝对的权威和那枚玄铁令箭的阴影下,无人敢公开质疑,只能暗中祈祷这“艰难”的三日尽快过去,祈祷盘点只是走个过场,日后一切还能恢复原样。
比这些管事更感到不便和憋闷的,是各房的主子们,尤其是四房和五房。
四夫人看着桌上比往日明显逊色不少的午膳,只有简单的四菜一汤,荤菜也只有一道分量不多的红烧肉,连她平日最爱吃的、需要额外吩咐小厨房准备的蟹粉狮子头都不见了踪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厨房是越发不长进了吗?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四夫人将筷子重重一拍。
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夫人,厨房说……说是澄园下了令,这三日一切用度需严格按照定例,不得额外支取。这……这已经是按定例最好的规格了……”
“定例?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四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如今是什么光景?竟还要我守着那点死规矩?她盛明兰是成心要苛待我们吗?!”她想立刻去澄园理论,但想起明兰那日手持对牌、清冷决绝的模样,以及背后站着的顾廷烨,终究还是没那个底气,只能恨恨地骂道,“狐假虎威!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五夫人那边也是同样光景。她原本约了几位相熟的夫人明日过府赏梅,连帖子都发出去了,如今却被告知,宴客所需的额外酒水、糕点、乃至布置厅堂的鲜花盆景,都需提前报澄园审批,且未必能足量拨付。
“这……这让我明日如何待客?岂不是要让全京城的人看我宁远侯府的笑话?!”五夫人又急又怒,在房里来回踱步,“去!快去回了那几位夫人,就说……就说我身子突然不适,赏梅宴延期!”她丢不起这个人!
除了宴客,平日里各房主子习惯了随时让丫鬟去库房支取些时新果子、上好茶叶、或是看中了某匹料子立刻取来裁衣,如今这条路也被彻底堵死。想要?可以,写条子,说明用途,去澄园排队等批复。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让过惯了随心所欲日子的她们感到极其不适,心中对明兰的怨气更是与日俱增。
就连寿安堂的小秦氏,也隐隐感到了不便。她虽不似四房五房那般张扬,但平日用度自有其超然的规格,一些特定的香料、药材、或是赏赐下人的物件,如今也需经过澄园,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无形的挑战和制约,心中对明兰的忌惮与恨意更深了一层。
整个侯府,仿佛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紧箍咒。下人们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触犯新规;管事们愁眉苦脸,计算着如何用有限的资源应付差事;各房主子则满腹怨言,却只能在私下发泄。怨声载道,却又无人敢明着对抗澄园发出的命令。
这股压抑的、不满的暗流在府中悄然涌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了澄园,投向了那些被紧紧封存的库房。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三日过去,等待盘点结果出炉,也等待着看这位年轻的新主母,究竟能从这潭深水中,捞出怎样的真相,又该如何面对清查之后必然引发的、更剧烈的反弹。
“断炊之策”,如同一剂猛药,虽然引发了强烈的副作用,却也成功地迫使侯府这架陈旧的机器,在明兰设定的轨道上,暂时按照她所期望的“规矩”运行起来。而这短暂的“规矩”,正是她拨开迷雾、看清真相所必需的前提。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不便”与“怨怼”中,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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