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画!用尽每一块蜡笔头最后一点色彩和生命!在“光光的家”旁边的土墙上,在头顶低矮的塑料布棚顶下,在另一面相对完整的断墙根上……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太阳!红色的、橙色的、粉色的(颜色已经很淡了,混着墙上的灰土,变成一种脏兮兮的暖色)……每一个都歪歪扭扭,线条粗粝笨拙,但每一个都饱满到几乎要炸裂开来!他用最鲜艳、最饱和的颜色去涂抹,仿佛要将窝棚里所有的灰暗和冰冷都彻底燃烧、驱散!
更令人心头震颤的是,每一个太阳的中心,卫民都用最后一点力气,或是用指甲抠,或是用蜡笔头最尖利的地方,狠狠地刻下了一个弯弯的、大大的、咧开的嘴巴!那嘴巴刻得极深,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却又无比纯粹的快乐!像是在无声地、用力地大笑!
“呼…呼…”卫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蜡笔头。他像虚脱一样,靠着画满太阳的土墙滑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沾满各色蜡笔灰和墙土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被磨破了皮,渗着血丝,混着鲜艳的蜡屑和泥污。他仰着头,看着自己用尽力气涂抹出来的这一片“天空”。
昏暗的窝棚,彻底变了模样。
那些巨大、鲜艳、咧着嘴的太阳,如同一个个燃烧的奇迹,霸道地占据了每一寸可以涂抹的墙面和角落。明黄、橘红、天蓝、深绿、脏粉……各种饱和到刺目的色彩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碰撞、交织,形成一片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光怪陆离的“天空”。它们的光芒如此强烈,仿佛自带热度,将窝棚里原本沉郁、冰冷的灰暗色调彻底撕裂、覆盖、点燃!空气里弥漫着蜡笔被粗暴摩擦后散发的、微弱的石蜡和粉尘的气味。
苏建国佝偻着背,僵硬地站在“光光的家”旁边,布满风霜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凝固着。他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扫过那片被“太阳”照亮的墙壁,扫过卫民瘫坐在地上、沾满色彩和血泥的侧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酸、震撼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洪流,猛地冲撞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块滚烫的石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那布满血丝的眼角,无声地湿润了。
苏卫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紧紧攥着,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赤红的瞳孔里,映满了那些巨大、鲜艳、咧着嘴的太阳。那刺目的色彩,那夸张的、近乎疯狂的笑容,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麻木而绝望的神经深处!他猛地别过脸,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牙关死死咬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眼角的淤血和肿胀,汹涌地冲出眼眶,砸在他破烂的裤腿上。
就在这时——
“咿…呀…”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水汽的、软糯的婴孩呓语,如同天籁,轻轻响起。
青瓦小床里,一直沉睡的晓光,不知何时醒了。她没有哭闹,只是睁开了那双乌溜溜、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那双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仰望着头顶那片被蜡笔涂抹出来的、色彩斑斓的“天空”。
她的视线,被那些巨大、鲜艳、咧着嘴的太阳牢牢吸引住了。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发出无意识的、带着惊叹般的“咿呀”声。一只裹在破布里的小手,无意识地向上伸着,小小的手指朝着那片充满魔力的色彩虚空抓挠着,仿佛想要触碰那些温暖的“光球”。
她看着那片“天空”,看着那些会笑的“太阳”,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所有的不安。那小小的、灰败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着色彩流动的光影。
卫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当晓光那声细微的“咿呀”传入他耳中时,他布满蜡笔灰和汗水的脸猛地转向“光光的家”。他看到晓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画出的太阳,小小的脸上没有哭!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泪痕、蜡笔灰和泥土的、无比灿烂却又无比笨拙的笑容。那笑容,和他画在墙上的那些咧开嘴的太阳,竟有着惊人的神似——纯粹、用力,带着一种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什么的决绝。
他嘶哑地、用尽力气地,对着晓光,也对着那片他创造的“太阳”,喃喃地重复着他唯一能表达、也唯一相信的咒语:
“太…阳…笑…”
“光光…不哭…”
“金刚…保护…”
“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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