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回来了,带着一身伤和那罐用血换来的奶粉。窝棚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下,苏建国小心翼翼地用缸子里仅存的小半缸温水,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洗刷掉奶粉罐子上凝固的暗红血痂和厚厚的泥污。每一次擦拭,指尖都传来冰冷的触感,也传来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沉重。当那印着咧开嘴的胖娃娃的铁皮罐子终于露出原本亮眼的色泽时,他沉默地将它递给了卫民。卫民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笨拙而执着地用那根捡来的小木勺,一勺一勺,将温热的、带着香甜气息的奶液喂进晓光本能吮吸的小嘴里。
晓光喝得不多,小半缸奶下去,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上终于透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暖意,像初雪上呵出的一口气。她不再哭闹,只是沉沉地睡去,小小的胸脯随着微弱的呼吸艰难起伏,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小的、带着水音的抽噎,像风中断续的游丝。
苏建国看着晓光睡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裹着那件同样冰冷肮脏的破外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一股尖锐的、混合着心疼和愧疚的酸楚猛地刺穿了他疲惫的心脏。大姐用命护下来的孩子,卫东用血换来的生机,难道就只能睡在这冰冷坚硬的石头上?连一块平坦温暖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苏建国死寂疲惫的心底深处,顶着绝望的冻土,顽强地钻了出来。
天光渐亮,灰蒙蒙的,没有多少暖意。苏建国佝偻着背,像一头沉默的老牛,一头扎进了埋葬了苏家老屋的瓦砾堆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扒拉寻找亲人或财物。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筛选意味。
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双手,在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断砖碎瓦间仔细地翻找、拨弄。指尖拂过那些断裂的、边缘锋利的、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瓦片,小心地将它们拨到一边。他的目光如同最挑剔的工匠,扫视着每一块相对完整的青瓦。
终于,一块!形状还算规整,边缘没有明显的豁口,只是沾满了厚厚的灰土。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用自己同样布满污垢的袖子,一遍又一遍、极其耐心地擦拭着瓦片表面的浮土。灰土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青灰色的、带着岁月沉淀光泽的釉面。还不够。他又找到一小洼浑浊的积水,用手指蘸着,一点点、极其仔细地清洗着瓦片。冰凉的脏水冻得他手指通红麻木,他却浑然不觉。直到那块瓦片在他手中显露出相对干净、温润的光泽,他才满意地将其放在一旁相对平整的石板上。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近乎苛刻地挑选着。大小要接近,形状要相对平整,弧度要能契合…每一块被他选中的青瓦,都要经历同样的、漫长的清洗和擦拭过程。他粗糙的手指在瓦片的边缘和棱角处反复摩挲,将那些细微的毛刺一点点打磨掉,直到触感不再那么硌手。时间在废墟上粘稠地流逝,寒风卷着尘土扑打在他佝偻的背上,他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匠人,只专注于手中这一块块来自毁灭废墟的、冰冷的“砖石”。
苏卫东靠坐在窝棚冰冷的断墙内壁,那只缠着脏布条、依旧隐隐渗血的右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赤红的双眼布满血丝,沉默地看着大哥在废墟上那近乎偏执、缓慢到令人心焦的动作。他没有问,也没有催促。只是当看到大哥因为长时间蹲伏在冰冷的碎石上,冻得双腿麻木,几次险些摔倒时,那只完好的左手才无意识地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苏卫民抱着睡着的晓光,蜷缩在角落,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哥的背影,又看看怀里的小外甥女,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当十几块大小相近、被清洗打磨得相对光滑、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幽幽青光的瓦片整齐地码放在石板上时,苏建国终于直起了腰。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息,活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脚。他选的位置,就在窝棚最里面、靠着那堵相对稳固的断墙角落,避开了入口处最直接的寒风,也避开了头顶塑料布可能的渗漏点。
他蹲下身,开始和泥。没有水,只有废墟里翻找出来的、带着冰碴的湿土。他用手,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将湿土一点点捣碎,揉捏,加入能找到的、最细碎的草茎(从破草帘子上扯下来的),试图增加一点粘性。冰冷的泥浆裹满了他伤痕累累的手,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更加用力地揉搓着。
然后,是建造。
他像最虔诚的信徒垒砌圣坛,又像最精密的工匠构筑堡垒。他将那些精心挑选、清洗打磨过的青瓦,一块一块,用冰冷粘稠的泥浆仔细地垒砌起来。动作缓慢而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力。他用手指抹平泥浆的缝隙,用石块小心地敲打调整瓦片的角度,确保每一块都稳稳当当,严丝合缝。底层铺得平整,边缘垒起矮矮的、带着柔和弧度的围墙,像一个微型的、坚固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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