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过墙头,暖融融地覆盖了整个小院,把青瓦、灰墙、晾晒的衣物、练拳的少年、涂鸦的孩子,还有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都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这一刻,青瓦巷像一个被时光小心捧在手心的琥珀,剔透、安稳、熠熠生辉,将1983年这个初夏清晨最平凡的光影与声响,温柔地凝固其中。
院门在苏建国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巷外渐起的喧腾。门内,这方小小的天地沉浸在蜜色的晨光里,像一幅刚刚落笔、颜料尚未干透的暖色油画。苏卫东对着沙袋的最后一击格外沉猛,“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墙角几片陈年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他喘着粗气停下,汗水小溪般从宽阔的肩背淌下,在坚实的腰脊处汇成闪亮的一片。
“姐,酱油瓶空了!”苏卫东抹了把脸上的汗,扯过搭在晾衣绳一角的旧背心胡乱擦着,冲着桂兰喊。
“知道啦,一会儿让你三哥去打。”桂兰应着,抱着晓光走到屋檐下的小煤炉边,炉上坐着的水壶正“滋滋”地冒着细小的白汽。她腾出一只手,小心地拎起水壶,滚烫的水流注入搪瓷盆,氤氲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温婉的侧脸。
墙根下的苏卫民对他的“金刚”进行了最后的点睛——用砖头狠狠在怪兽眼睛位置戳了两个深坑。“成了!哥斯拉完蛋!”他满意地拍拍手站起来,沾满红砖粉末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憨厚的脸上满是得意。一扭头,看见二哥正对他使眼色,又朝院门努努嘴。
卫民立刻心领神会,几步窜到桂兰身边,声音放得格外软和:“姐,我去打酱油吧!巷口老张家新进的虾皮,听说可鲜了,我顺带瞅瞅?”他眼巴巴地望着桂兰,带着点讨好的笑。
桂兰哪能不知道这两个弟弟的心思,虾皮是假,想溜出去多玩会儿是真。她故意板起脸:“打酱油就好好打酱油,别东张西望!钱在窗台那个铁皮糖盒里,只准拿打酱油的,听见没?”她把空酱油瓶塞给卫民。
“哎!保证完成任务!”卫民响亮地应了一声,抓起瓶子,像只撒欢的兔子,几步就窜出了院门,只留下一串咚咚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小院里只剩下桂兰和卫东。桂兰把晓光放进屋檐下的木头摇床里,塞给她一个磨得光滑的布老虎。晓光抱着老虎,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小脚丫有节奏地蹬着摇床边缘。桂兰开始麻利地收拾院子,把散落的小板凳归置好,把卫东练拳滴在地上的汗水印子用扫帚扫了扫。
苏卫东走到摇床边,俯下身,用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晓光粉嫩的脸颊。晓光黑亮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挥舞着去抓他汗湿的头发。
“小东西,笑啥?”卫东也忍不住咧嘴笑了,方才练拳时的火爆气性消失得无影无踪,眉眼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他直起身,看着姐姐忙碌的背影,阳光勾勒着她盘在脑后的乌黑发髻和纤细的脖颈。“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你说…咱家会一直这样吧?安安稳稳的?”
桂兰正弯腰扫着地,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她看着扫帚尖带起的细小尘埃在光束里飞舞,像一群金色的精灵。过了一会儿,她才直起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笃定的平静笑容,这笑容像院墙上攀着的蔷薇花一样家常:“傻小子,想什么呢?日子可不就是这么一天天过么。咱爸咱妈身体硬朗,你们几个都好好的,晓光也壮实…只要人勤快,心齐,这好日子啊,长着呢!”
她的话语带着海城特有的软糯腔调,像初夏温煦的风,轻易地拂去了少年心头那丝莫名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飘忽疑虑。苏卫东“嗯”了一声,挠挠头,也觉得自己刚才那问题有点傻气。他抬头望天,瓦蓝的天空辽阔高远,没有一丝阴翳,阳光炽烈而慷慨,泼洒在每一片青瓦上,反射出无数细碎跳跃的光点,晃得人睁不开眼。巷子深处,收音机里的歌声似乎更清晰了些,是那首传遍大街小巷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欢快昂扬的旋律流淌在青瓦巷的每一个角落。
桂兰走到晾衣绳下,伸手摸了摸晾晒的衣物,棉布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毫无保留地拥抱。青瓦如鳞,覆盖着烟火人间;晨光如金,凝固了此刻永恒。这院墙围起的方寸之地,盛满了最朴素无华的安稳与期盼,在1983年海城这个无限美好的清晨里,安稳得如同磐石,仿佛那温煦的阳光与和煦的微风,便是命运给予这个小小庭院永不更改的承诺。谁也不知道,这坚实的地面深处,蛰伏着怎样汹涌的黑暗,正悄然吞噬着这份触手可及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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