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戈尔大沙漠的夜,像被打翻的墨汁般迅速浸染天际。白日里能烫熟鸡蛋的沙粒,此刻还残留着余温,被带着细沙的晚风一吹,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沙漠在低声呢喃。石泉绿洲的中央,墨铁佣兵团的主帐前,一堆篝火正烧得轰轰烈烈,橙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粗壮的胡杨木柴,不时“噼啪”爆开,溅出的星火落在暖融融的沙地上,转瞬即逝。那顶用三层厚韧的沙驼兽皮缝制的主帐,被火光映得通体通红透亮,远远望去,宛如沙漠深处一盏跳动的暖灯,驱散了夜的孤寂。
帐内,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气息——既有沙枣酒开封后溢出的清甜,混着几分醇厚的酒香,又有烤黄风狼肉的焦香,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勾得人馋虫直冒。萧炎盘腿坐在铺着整张沙狐兽皮的地面上,兽皮的绒毛柔软厚实,隔绝了沙地的凉意。他身旁,大哥萧鼎身着墨色劲装,肩甲上还沾着些许沙尘,一看便知刚从外面巡查回来;二哥萧厉则穿着件宽松的粗布短褂,露出结实的臂膀,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是昨日与妖兽搏斗时留下的印记。三人围着一张矮矮的胡杨木桌,桌面被常年的酒渍、油渍浸得发亮,桌上放着一陶罐刚开封的沙枣酒,陶罐边缘还挂着几粒晒干的沙枣,三只粗陶碗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表面浮着细密的泡沫,正袅袅冒着热气。
“要说前日那只三阶沙漠铁蝎,好家伙,那尾刺比你这玄重尺都粗上一圈!”萧厉正拍着大腿,唾沫横飞地讲着猎杀妖兽的趣事,嗓门洪亮得震得帐篷都微微发颤,“当时它一甩尾刺,带着‘呼’的风声,直奔老三面门,差点没把他那把弯刀给劈成两段!老三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才躲开!”他说着,猛地一拍桌子,指了指萧炎放在身旁的玄重尺,玄重尺被火光一照,泛着沉沉的乌光。语气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又带着几分“老子当年真厉害”的得意,“最后还是你大哥,瞅准空隙,一记‘裂山拳’砸在那孽畜脑袋上,‘嘭’的一声,直接给它开了瓢!”
萧鼎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萧厉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兄长的纵容:“少吹两句,那铁蝎本就被流沙困住了半截身子,又受了伤,不然哪能这么容易得手。”话虽这么说,他眼底却藏着笑意,目光扫过萧炎时,多了几分欣慰,“倒是小炎,这次回来,斗气沉稳了不少。方才你在帐外站着,我隔着兽皮都能感觉到你体内斗气的流转,比去年见面时,强了何止一个档次。”
萧炎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陶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轻轻抿了一口沙枣酒。酒液入喉,先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辛辣,刺激得喉咙微微发烫,随即便是沙枣独有的清甜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淌遍四肢百骸,将夜的微凉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还伴着细微的、如同小鹿乱撞般的颤抖声,仿佛那脚步声的主人,随时都要转身逃走。
三人皆是一愣,萧厉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侧耳仔细听了听,随即咧嘴一笑,声音放低了些:“这脚步声,轻得跟猫爪子挠地似的,倒像是个小姑娘,还挺腼腆。”
话音刚落,主帐那扇厚重的兽皮帘,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兽般,怯生生地探了进来。借着篝火的光亮,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近乎褪成浅灰色的粗布衣裙,裙摆边缘打着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自己缝补的。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麻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小半张脸。少女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陶制的酒壶,酒壶上还印着模糊的花纹,显然有些年头了。她的胳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指节都泛着青白,仿佛那酒壶有千斤重。她的脚步挪得极慢,像是脚下踩着滚烫的烙铁,每走一步都要停顿片刻,脑袋埋得极低,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只能看到她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微微颤抖的唇角。
“这孩子来了。”萧鼎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原本带着几分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他笑着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是怕吓着眼前这只“小受惊鸟”,“你瞧她,不过是抱壶酒送进来,走得都颤颤巍巍的,比咱们团里刚入伍、见了蛇人就腿软的新兵蛋子还紧张。”
萧炎抬眼望去,看着少女那副手足无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柔和了几分。他对着少女轻轻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青鳞,进来吧,不用怕,都是自己人。”
被唤作青鳞的少女听到萧炎的声音,像是得到了某种定心丸,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但依旧不敢抬头。她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细若蚊蚋的声音应了一句:“萧……萧大哥,酒……酒拿来了。”那声音带着几分怯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说着,她又迈着小碎步,一点点挪进帐内,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上的兽皮纹理,生怕自己踩错了地方,惊扰了帐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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