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光,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缓慢流淌。
陆砚深用完早餐后就进了书房,一整天都没再露面。周姨悄悄告诉我,先生吩咐了,午餐和晚餐都送到书房去。这正合我意。我乐得不用面对他,专心处理手头堆积的杂务。
我先是把餐厅和厨房彻底打扫了一遍,碗碟洗得锃亮,灶台擦得能反光。然后,我抱着昨晚换下来的、被冷汗和泪水浸得有些发潮的床单被套,去了洗衣房。巨大的滚筒洗衣机轰鸣着,我站在旁边,看着水流翻滚,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那份会议纪要。
那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剑。我知道躲不过去。趁着洗衣的空档,我回到保姆房,拿出纸笔——这是我仅有的工具。我努力回忆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那些复杂的术语,那些交锋的要点。但记忆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毕竟,我当时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抵抗身体的疲惫和保持站立上了。
我尝试着写下几个关键词,但很快就放弃了。没有会议资料,没有录音,仅凭记忆整理出那份涉及巨额资金的并购案要点,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分明是他设下的一个死局。我烦躁地揉皱了纸团,扔进垃圾桶。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就是被他以“无法完成任务”为由克扣工资,甚至解约。虽然那意味着我爸的医药费没了着落,但比起在这里被一点点磨掉所有的尊严,也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不行,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就得撑下去。
下午,我去了趟储物室整理杂物。灰尘很大,呛得人直咳嗽。我跪在地上,把一些不常用的器皿搬出来擦拭。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昨天跪擦地板留下的隐痛又被勾了起来,一阵阵钻心地疼。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干着。身体的疼痛有时候反而能让脑子清醒点,至少能让我暂时忘记心里的憋闷。
傍晚时分,我把洗干净并烘干的床单被套拿回房间,重新铺好。躺上去,能闻到阳光暴晒后留下的、干净而温暖的味道。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舒适,成了这一天里唯一的慰藉。
当我正准备去厨房简单弄点吃的当作晚餐时,内线电话响了。是陆砚深的声音,言简意赅:“晚餐摆到餐厅。”
他出来了。
我的心下意识地紧了紧。该来的,总会来。
我应了一声,赶紧去厨房准备。晚餐比较简单,是周姨提前做好的几样清淡小菜和米饭,放在保温柜里。我只需要摆盘端上去即可。我尽量把菜式摆放得精致些,碗筷也摆得一丝不苟。
餐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吊灯,光线柔和,却照不透某种沉滞的气氛。陆砚深已经坐在主位上了。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看起来比白天随意了些,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似乎心情并不好。他面前放着一个水晶红酒杯,里面已经倒了小半杯殷红的酒液,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着酒杯,目光落在荡漾的酒波上,有些出神。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把菜肴一样样摆上桌。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无视,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摆好饭菜,我照例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垂手侍立。餐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餐具碰到盘子的轻微声响。他吃得不多,每样菜只是浅尝辄止,倒是那杯红酒,他时不时会端起来喝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低眉顺眼地站着,心里却在默默祈祷他快点吃完,我好收拾完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他似乎用餐完毕,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再次端起那杯红酒时,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很沉,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恶意。像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晃动着酒杯,殷红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然后,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兴趣,或者被某种情绪主导,手腕极其随意地一倾——
大半杯深红色的酒液,带着一股凛冽的果香和橡木桶的醇厚气息,脱离了杯壁,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精准地泼洒在了他脚边那块昂贵的、浅米色的手工羊毛地毯上。
“哗——”
液体渗透纤维的声音并不大,但在极度的安静中,却清晰得刺耳。
深红的酒渍迅速在浅色的地毯上晕染开来,像一块突兀的、丑陋的伤疤。浓郁的酒香瞬间在空气中炸开,甜腻中带着一丝涩,冲入鼻腔。
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陆砚深仿佛只是不小心失手了一般,脸上没有任何抱歉或者惊讶的表情。他甚至看都没看那片狼藉的地毯,只是将空了的酒杯随手往桌上一放,发出“叩”的一声轻响。然后,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淬了冰,直直地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充满恶意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慵懒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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