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到底是透过门缝底下那条极细的缝隙,执拗地钻了进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灰白的光带。像一把钝刀,切开了沉重的黑暗。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其实根本没怎么睡着,只是闭着眼,在硬板床上躺了几个小时。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膝盖和腰,动一下都牵扯着难忍的刺痛。脑袋也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但我还是撑着坐了起来。动作很慢,像生锈的机器。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激得我哆嗦了一下。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刺骨的凉。我掬起一捧,用力拍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些混沌的睡意。
抬起头,看向墙上那面模糊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睛肿得厉害,眼周带着明显的青黑,像被人揍了两拳。嘴唇干裂,没什么血色。整张脸,写满了疲惫和狼狈。
不行。不能让他看到这副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又用冷水反复拍打了几次脸颊和眼睛。然后从我的小行李包里翻出那瓶最便宜的、几乎没什么效果的保湿霜,挖了一点,在掌心搓热,轻轻按压在眼周。效果甚微,但至少能稍微缓解一下肿胀感。我又用手指沾了点冷水,小心地按摩着眼皮。动作很轻,怕弄出更多的红痕。
折腾了好一会儿,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总算没那么像鬼了。虽然憔悴依旧,但至少,那副崩溃痛哭过的痕迹被勉强掩盖了下去。眼神是空的,没什么神采,但也看不出昨夜汹涌的情绪。这就够了。
换上千篇一律的灰色运动装,布料摩擦着皮肤,有些粗糙。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豪宅里一片寂静,时间还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尚未苏醒的味道。我径直走向厨房,脚步放得很轻,像猫一样。周姨可能还没起来,或者已经在别处忙碌了。
厨房里冰冷而整洁。巨大的不锈钢台面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我打开冰箱,里面食材丰富,琳琅满目。我需要的很简单:鸡蛋,吐司,牛奶,还有几样水果。
系上那条素色的围裙,布料带着一股淡淡的洗涤剂味道。我开始准备早餐。动作机械,精准,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拿出平底锅,放在灶台上,点火,蓝色的火苗无声地窜起。倒入一点点橄榄油,油热得很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打鸡蛋。蛋壳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蛋液滑入热油,边缘迅速泛起白色的泡沫,凝固,变得焦黄。我盯着那个煎蛋,看着它从液态变成固态,像完成一个必须精准无误的化学实验。单面煎,这是他以前喜欢的口味,溏心。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但按照记忆里的来做,总不会错得太离谱。
另一边,烤面包机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两片吐司弹了出来,表面烤得恰到好处的金黄酥脆。我用夹子夹出来,放在白瓷盘里。没有立刻涂抹黄油,等他下来再涂,不然会软掉。
接着是切水果。苹果,橙子,还有几颗草莓。水果刀很锋利,切下去几乎没什么声音。我把它们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摆放在一个小巧的玻璃碗里,颜色搭配得还算悦目。
最后是饮料。他早上习惯喝黑咖啡,但我记得他有时也会喝一点鲜榨橙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都准备。咖啡机运作起来,发出沉闷的研磨声和萃取时蒸汽的嘶鸣,浓郁的苦香弥漫开来。同时,我拿出几个橙子,对半切开,用手动榨汁器慢慢榨出新鲜的果汁,橙黄色的液体流入透明的玻璃杯,带着清新的酸香。
整个过程,我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不去想昨夜书房里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不去想自己红肿的眼睛和酸疼的身体,也不去揣测他今天又会用什么新花样来刁难我。我只是专注地看着锅里的蛋,手里的刀,听着机器运转的声音。用这种极度专注的、重复性的劳动,把自己从纷乱的情绪里剥离出来,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只会执行指令的工具。
当一切准备就绪,餐盘和杯子都摆放整齐,厨房里飘荡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时,餐厅那边的挂钟显示,刚好七点半。这是他平时下楼用餐的时间。
我解下围裙,挂好。用湿布快速擦拭了一下灶台和水池,确保一切恢复原样,没有留下任何我忙碌过的痕迹。然后,我端起放着煎蛋和吐司的主餐盘,果汁杯和咖啡杯则放在另一个小托盘上,稳步走向餐厅。
餐厅一如既往的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已经亮了不少,但依旧带着清晨的凉意。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我把餐盘和饮品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常坐的主位前。刀叉摆放的角度,纸巾折叠的形状,都严格按照记忆中他挑剔的习惯来。
做完这一切,我退到餐厅角落一个既不显眼、又能随时听到他吩咐的位置。垂下手,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尖上。呼吸调整得很平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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