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烛火燃到三更，苏凝坐在铜镜前，指尖捏着那枚空心金簪。簪尾的机关被她反复旋开，里面的绢纸已经被体温熨得温热，王显的字迹狰狞如鬼：“…… 皇后令臣以‘粮草损耗’为名，将边关布防图交予漠北使者，换回明珠百颗，藏于凤仪宫东偏殿地砖下……”
“小主，卫家的人还在门外候着。” 挽月的声音带着疲惫，她已经守了两个时辰，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染过，“青黛姑娘说，若再等不到您的话，她们就要带着李太医闯养心殿了。”
苏凝将绢纸重新卷好，塞进簪子的空心处，指尖触到簪头的凤凰眼珠 —— 那是颗极小的黑曜石，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中秋宴上，贤妃曾借酒意拨弄她的步摇，笑着说 “这凤凰的眼珠，倒是和我的金簪配得很”，那时只当是戏言，如今才懂，那是早有预谋的托付。
“让青黛稳住卫家的人。” 苏凝起身，将金簪插进发髻，与那支藏着王灵儿证词的步摇并排而立，“告诉她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皇后刚‘送’走贤妃，皇上正对她心存疑虑，此时若贸然呈上布防图，只会让皇上觉得是卫家借机报复，反而会护着皇后。”
挽月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可贤妃娘娘…… 她不能白死啊！李太医说了，他最多再撑三日，若是三日内见不到皇上，他就……”
“他不敢死。” 苏凝走到书架前，取出那本《南华经》，翻开夹着 “静” 字的那页，“他手里有私通漠北的账册，我手里有他的证词，他若敢寻死，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送到都察院，让他死后都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连累妻儿流放三千里。”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挽月打了个寒噤。那个曾为账房先生落泪的苏凝，那个会为晚晴的死红了眼眶的苏凝，终究是在这深宫里磨出了锋芒 —— 不是变得狠厉，是懂得了权衡，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进。
窗外的梨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贤妃临终前的呜咽。苏凝想起凤仪宫的血泊里，贤妃那只保持着弯曲的手，忽然明白她为何要独自赴约 —— 不是鲁莽，是算计。她知道皇后会杀她，故意将最致命的证据藏在金簪里，再用自己的死，让皇上对皇后彻底生疑。
“去备车。” 苏凝抓起披风，月白色的料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们去卫家别院。”
卫家别院的回廊下，李太医正缩在墙角发抖。他面前的药碗已经凉透，药渣沉在碗底，像堆凝固的血。见苏凝进来，他 “噗通” 跪在地上，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苏小主救我！老臣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是贤妃娘娘逼我的……”
“我知道。” 苏凝在他对面坐下，将那箱从凤仪宫抢回的证物推过去，最上面的是安公主的真脉案，“你只需告诉我，当年皇后让你加的附子，究竟是三钱，还是五钱？”
李太医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是…… 是五钱…… 老臣怕伤了公主，偷偷减了两钱，可还是…… 还是没能保住她……” 他忽然抱住苏凝的腿，哭得像个孩子，“小主！老臣有罪！可老臣也是被逼的啊！皇后说，若是不从，就把我那刚满月的孙子扔进护城河……”
苏凝的指尖在脉案上划过 “五钱” 两个字，忽然想起安公主的长命锁 —— 那上面刻着的 “安” 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未干的泪痕。她轻轻挣开李太医的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可以保你孙子平安，甚至让你们全家回苏州老家，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别说一件，一百件老臣都答应！”
“三日后的早朝，你要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皇后如何逼你下毒，如何修改脉案，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苏凝从袖中取出那枚 “王” 字玉佩，放在他面前，“这是王灵儿掉的，上面有她抢云锦时沾的丝线，也有你的指纹 —— 当年你为她诊病时，她曾攥过你的手，不是吗？”
李太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苏凝手里的牌，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王灵儿的罪证，安公主的脉案，还有他自己的把柄，环环相扣，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只能跟着她的步调走。
“老臣…… 遵旨。” 他颤抖着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像握住了自己的命。
离开卫家别院时，天已微亮。苏凝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对挽月道：“去取些纸钱来，我们绕去凤仪宫的后墙。”
凤仪宫的后墙下堆着新落的梨花，白得像雪。苏凝蹲下身，将纸钱一张张点燃，火苗在晨风中跳着舞，映得她眼底泛红。“贤妃，” 她对着虚空轻声说，“你要的首功，我会替你拿到。你护的卫家，我会替你周全。只是……”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刺 —— 她多想告诉贤妃，不必用性命做赌注，她们本可以一起等到皇后倒台的那天；多想告诉她，安公主的长命锁，她一直收着，锁身上的刻痕，像孩子没说出口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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