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整个古城。白日里的喧嚣与热闹,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在青石板路的缝隙与翘角飞檐的阴影里,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客栈的院落中,那盏暖黄色的灯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勾勒出花木扶疏的、模糊的轮廓。
林砚躺在客栈古色古香的雕花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微微晃动的树影。身体是疲惫的,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需要休息,可大脑却像一架过载的机器,高速运转,不肯停歇,灼热而混乱。
一闭上眼,那些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现,清晰得令人窒息。
是李阿婆那双布满蓝靛印记、关节粗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平被游客丢弃的围巾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易碎的梦。那双手,记录着一生与植物、与染缸打交道的痕迹,是技艺的活体证明,却在那场粗暴的砍价中,显得如此无力。
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是那个奢华商场里,冰冷光洁的橱窗,是那只被射灯聚焦、熠熠生辉的云锦手袋,是那个需要数清位数、带着一种近乎傲慢姿态的价格标签。那华美的织锦,与阿婆沉静的扎染,本质上都是手工的极致,都是时间的结晶,却在价值的评判台上,被置于天平的两端,一端被捧上云霄,一端被践踏入泥土。
“不就是块蓝布吗?”
“功夫,不值钱吗?”
“七十,真不能更多了。”
那个天文数字。
声音也在脑海里回荡,交织成一片刺耳的噪音。那个时髦女子挑剔而不以为然的表情,杨老板谈及传承困境时那一声沉重的叹息……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最终都汇聚成一条汹涌的暗流,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堤坝。
她翻了个身,木质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颈间,那条“阿婆的蓝”围巾被她叠好放在了枕边,但那独特的、带着植物清冽与阳光味道的气息,似乎依旧萦绕在鼻尖,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份沉甸甸的遇见。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个疑问,像一只执着的啄木鸟,不断敲击着她的思绪。
显然,问题绝不在手艺本身。李阿婆的扎染,无论是从技艺的难度、时间的投入,还是最终呈现出的、独一无二的艺术美感,都绝不逊色,甚至在某些层面,那种带着“人味”和自然呼吸感的生命力,是冰冷机器无法复制的瑰宝。云锦的华贵,扎染的朴拙,本应是美学园地里并蒂绽放的异色花朵,各有其绚烂,何以境遇如此悬殊?
是品牌吗?是的,那个奢侈品牌上百年的历史积淀、全球化的营销网络、精心构建的阶层象征意义,为其产品赋予了巨大的附加值。但李阿婆和她的扎染,难道就没有“品牌”吗?有的,只是这个“品牌”被困在了一条深巷里,它的故事无人倾听,它的价值无人解读。它的“品牌”是由“最后一个传人”、“生活清贫”、“手艺濒危”这样带着悲情色彩的标签构成的,而不是由“独特美学”、“匠心精神”、“文化传承”这样的价值主张构成的。
是渠道和呈现方式!林砚的思绪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一根关键的线头。
李阿婆的扎染,被放在一个嘈杂的、以廉价纪念品为主流的地摊环境中,它被迫与机织印花布放在一起比较价格。它的购买场景,决定了它的价值上限。而那块云锦,被置于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满仪式感的空间里,被赋予了“艺术”、“奢华”、“身份”的符号意义。它的购买场景,本身就是对其价值的一种确认和加持。
就像一个绝世美人,若终日粗服乱头,混迹于市井,其风华也难免被尘土掩盖;但若将她置于华堂,配以绫罗,施以粉黛,其光芒方能倾国倾城。
手艺本身是璞玉,而品牌、包装、渠道、叙事……这些就是琢玉的刀工,是承托美玉的锦缎。没有后者,再好的璞玉,也可能被当作顽石。
李阿婆们缺少的,不是一双巧手,而是一套能够将他们的手艺“翻译”给现代世界,能够为其“赋能”,为其搭建“舞台”的体系。他们需要有人来告诉他们,他们的手艺有多么珍贵;需要有人来为他们设计符合现代审美的产品形态和包装;需要有人来为他们搭建远离地摊的、能够彰显其价值的销售渠道;更需要有人来为他们讲述动人的故事,将技艺背后的汗水、智慧、传承与坚守,传递出去,打动人心。
价值的传递方式,决定了价值的最终呈现。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她脑海中所有的迷雾,将一切照得雪亮。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胸口因情绪的激荡而微微起伏。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原本因失眠而有些涣散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火焰。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股不甘与悸动源自何处。她不仅仅是同情李阿婆的境遇,不仅仅是不忿于那荒谬的价值对比,她更是在这巨大的落差中,看到了一个可以被填补的鸿沟,一个可以被践行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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