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晨雾如轻纱般缓缓散去,庭院里那棵老腊梅树在微凉的空气中悄然吐露出第一缕幽香。顾云深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木质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她一眼就看见林小满蹲在树根旁,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顾老师,您快来瞧!”少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指尖捏着一朵半开的腊梅花,那嫩黄的花瓣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我今早发现的,开得正好。”他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进一个竹制的小盒里,盒盖内侧贴着一张精心临摹的"护本纹"便签。“这花虽然比问渠斋的开得晚些,但香味却更加浓郁持久。”他轻声解释着,像是怕惊扰了这晨间的宁静,“我想把这花做成干花,夹在修复笔记里当书签,这样每次翻开都能闻到这份清香。”
沈砚辞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粥从厨房走来,粥面上撒着细碎的桂花,散发着甜暖的香气。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腊梅树的枝干上,不禁微微一愣。“你们看,”他轻声道,“去年还显得枯瘦的枝条,今年竟抽出这么多新芽。”只见虬曲的老枝间点缀着嫩黄的花瓣,宛如枯木上燃起的细碎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老周说这是'晚香梅',品种比问渠斋的还要稀有。听说当年顾爷爷特意托人从黄山母矿附近移栽过来的。”他递过粥碗,温热透过瓷碗传到掌心。随后他指向树干西侧:“看这道疤痕,老周说二十年前爷爷为了保护它,曾用自己的身子挡过落下来的断梁。”语气中满含着对前辈的敬仰。
顾云深放下粥碗,缓步上前。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深褐色的疤痕,感受着树皮粗糙的纹理。疤痕周围的树皮长得格外厚实,宛如一只始终护住嫩芽的手掌。这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爷爷的旧木箱里翻出的那本泛黄《腊梅养护记》,扉页上画着的腊梅树与眼前这棵如出一辙。只是当时年幼,并未理解画旁那句"护花即护笺"的深意。如今想来,爷爷的每一个举动都暗含深意,就像这本被珍藏的笔记,等待着后人在适当的时刻领悟其中的智慧。
“丫头,快来看看我找到啥了!”老周洪亮的吆喝声从库房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他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快步走来,盒身上印着的腊梅纹样虽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铁盒开启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缕淡香随之飘出———里面整齐地装着一包干燥的腊梅花瓣,旁边叠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纸上正是顾爷爷那熟悉而挺拔的字迹:"景明与敬言共植,花谢则制蜜,入金箔淬色,冷金笺方有暗香。"
“原来如此!”沈砚辞忽然恍然大悟,急忙翻出父亲的日记残页,指着其中一行念道:“'腊梅蜜三钱,金箔五厘,淬于晨露'。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普通蜂蜜,没想到竟是这树的花酿制而成的特制蜜。”顾云深小心地捏起一瓣干花,放在鼻尖轻嗅,那清苦中带着甘甜的香气让她心头一震———这味道与她修复过的宋代冷金笺残片上的余韵如出一辙。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两位老人当年在这院中忙碌的身影,听见他们探讨技艺时的欢声笑语。
老周在石凳上坐下,慢悠悠地讲起往事,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当年顾老哥和沈老哥一起研究冷金笺的改良,总觉得金箔的光泽太过艳丽,少了些温润之气。后来去黄山采金箔原料时,偶然发现山民有用腊梅花蜜调和颜料的古法,回来就移栽了这棵树。”他指着庭院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小石槽,“那槽子不光用来泡竹料,每年花谢后,老哥俩就一起采摘花瓣酿蜜,泡在槽里发酵整整三个月,再用来淬炼金箔。那时我常看见他们忙到深夜,就为了掌握最恰当的发酵时机。”
午后的阳光渐渐爬上树干,为庭院铺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顾云深在铁盒的夹层里又发现了新的惊喜———一张折叠整齐的图纸,上面精细地画着腊梅树与抄纸池的位置示意图,旁边标注着"蜜水渗池,竹料增香"八个小字。沈砚辞对照着图纸走到庭院角落,俯身仔细查看小抄纸池的砖缝,果然找到了几处细微的刻痕,正是顾爷爷特有的"景"字缩写。“原来爷爷早把腊梅和抄纸的关联藏在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顾云深的声音有些哽咽,图纸边缘的折痕已经泛白,显然被反复翻看过多遍。她想象着爷爷当年如何在这院中踱步思考,如何将智慧一点点融入这一草一木之中。
这时林小满捧着修复工具跑来,手里举着一把精心制作的迷你竹刀,脸上洋溢着期待:“顾老师,老陈说要教我'干花嵌笺'的手艺,用这树的花做纹样,是不是和爷爷当年的法子一样?”他的话音刚落,小雨也带着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赶来,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满了刚刚采摘的腊梅花。“周爷爷说今天要做腊梅花糕,还要酿新的花蜜,给明年的冷金笺备料呢!”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院子里顿时充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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