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展场浸润在清透柔和的晨光里。顾云深立于修复笔记展柜前,指尖轻抚玻璃下"淬金法三淬三晾"的泛黄手迹。周围观者专注——新加坡陈先生的小孙女踮脚贴掌于冰凉玻璃,满眼纯粹好奇;几位海外买家正对宋代冷金笺残片细致拍摄,低声讨论纸上独特水纹。
"此纹是顾家独有'护本纹',每张真笺皆独一无二,如人之指纹。"顾云深清亮声线在展厅回荡。目光扫过人群时倏然顿住——入口处立着一位身着褪色蓝布衫的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紧握一张边缘磨损的旧竹纸,风霜眼眸正牢牢锁在展柜中爷爷的笔记上。顾云深一眼认出那竹纸泛白的毛边——正是早年顾家作坊特有的抄纸工艺印记。
老人敏锐察觉注视,蓦然抬头。四目相接刹那,顾云深心跳漏拍——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竟与爷爷手札照片及文字中屡屡提及的"赵伯"重合。正是当年"鸠鸟"搜捕顾家古籍时,冒险将半箱珍稀残片藏于木工房梁的老匠人。
"您是......赵伯?"顾云深快步穿过人群,声带轻颤。老人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手中旧竹纸,又仔细端详顾云深的面容。片刻,温暖笑意在脸上漾开:"你是......景明的孙子吧?错不了,这眉眼,认纸认人的眼神,跟你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动静引来工艺区的沈砚辞。他指间沾着新鲜竹纤维快步走来。赵伯目光落在他左臂旧疤上,眼神骤然一黯,沉重叹息:"你是敬言的儿子?这伤......当年你父亲为护我藏下的古籍,被'鸠鸟'所伤,左臂落下的病根吧?"
赵伯的话语如钥匙开启尘封记忆。顾云深心头闪过爷爷手札力透纸背的墨迹:"赵木工,义士也,冒死藏笺,吾欠其一命!"沈砚辞脑中则浮现父亲日记里简短沉重的字句:"赵伯藏笺于梁,吾引开追兵,左臂见血,然笺安,心慰。"老周端桂花糕过来,见赵伯惊得盘子一晃:"老赵?!竟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去外地养老了!"
"听说顾家办真迹展,特从乡下赶来,走了大半天。"赵伯哑声执拗道,小心递上旧竹纸,页上一道模糊墨痕清晰可见,"看,这是当年景明托我藏古籍时,慌乱中蹭上的松烟墨点。我一直留着,想着有朝一日亲手交回顾家人手里作证——证明你爷爷和敬言从未与'鸠鸟'同流合污!"
顾云深微颤双手郑重接过承载过往的旧纸。指尖触到冰凉粗粝纸页时,修复笔记里爷爷关于惊魂夜的记录涌入脑海:"藏笺之夜,赵伯以木工刨屑掩箱,吾泣之,曰'此非仅笺,乃文脉也'。"强烈酸涩涌上鼻尖,他抬头眼眶泛红,声哽咽却清晰:"谢谢您,赵伯......这纸比任何鉴定书都珍贵,是命换来的见证。"
观众渐围拢来,静听赵伯用乡音讲述尘封往事:"那年月,'鸠鸟'拿刀架景明脖子上逼交古籍。千钧一发时,敬言站出来喊'古籍在我这!',故意引他们去远处仓库。我趁空把半箱冷金笺残片藏进木工房梁缝。后来敬言被打得遍体鳞伤,景明急病倒。可他们从未言弃,总安慰我'老赵,只要人还在,老祖宗的文脉就断不了!'"
人群外围的老陈紧攥假钞样本,脸色复杂变幻。听毕赵伯所言,他似下定决心大步上前,对赵伯深鞠一躬,声带忏悔颤抖:"赵伯......我从前糊涂,帮沈振海伪造假古籍赚黑心钱。今日听您一席话,才明白何为真正传承!不是造假骗财,是像您、顾爷爷、沈先生这般豁出性命守护!我老陈发誓,从此洗心革面,好好教孩子修复古籍,绝不再做糊涂事!"
赵伯忙扶起老陈,老茧手掌在他肩上用力拍抚,眼神沧桑豁达:"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这一生,谁无弯路?重要是莫忘教训,更莫忘初心。如这冷金笺,"他指展柜,"需三淬三晾,千锤百炼,方得坚韧。人亦如此,经风浪摔跟头,才知何该死守,何该轻放。"
孩子们受气氛感染,小雨举刚画好的腊梅冷金笺挤到赵伯跟前:"赵爷爷,看我们画的笺!顾老师说这是用'真心'画的,比假的好看多了,对不对?"赵伯细观童稚作品,眼中溢满慈祥暖意,连声赞:"好看!真好看!因这里面装着你们心意,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法国买家罗伯特通过翻译认真聆听全程。他看看赵伯手中承载血泪的旧竹纸,又看看展柜里顾爷爷凝聚心血的修复笔记,眼神震撼敬佩。沉吟片刻,他通过翻译清晰道:"顾先生,沈先生,尊敬的赵先生。我来前以为顾家传承了不起处在于精妙工艺。现在明白了,真正支撑这一切的,是你们无比的勇气与赤诚真心。此前支付的定金,请不必退还。我愿将其捐给古籍修复班,让更多孩子学习这珍贵手艺,更让他们知晓这手艺背后关于守护与牺牲的故事。"
罗伯特之言激起涟漪。其他海外买家纷纷点头赞同。新加坡陈先生牵着小孙女恳切表态:"说得极是!我也要为小孙女报远程修复课程。让她跟顾老师不仅学认竹纤维粗细、画腊梅风骨,更要懂得以你们守护古籍之心,去守护自己对文化历史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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