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卫东和马志军在西北荒寂的山沟里仰望星空、立下无声誓言的同时,在中国雄鸡版图的东北顶端,另一列喷吐着滚滚浓烟的火车,正嘶吼着穿越辽阔的松嫩平原,驶向一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考验着青年理想与意志的地方。
这是一列名副其实的“知青专列”。与运送三线建设者的列车那略显凝重神秘的气氛不同,这列火车里塞满了更多年轻的面孔,喧嚣、嘈杂、带着一种被宏大口号鼓舞起来的、近乎盲目的热情,也夹杂着更多离愁别绪和未知的惶恐。
车厢里,喇叭反复播放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等激昂歌曲,试图压过车轮的轰鸣和青春的喧哗。行李架上塞满了五花八门的行李网兜、脸盆、甚至还有小提琴盒。座位上、过道里,都是穿着绿军装、蓝制服或花棉袄的年轻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南腔北调,脸上写着兴奋、茫然、以及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种种想象。
赵庆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与几个月前送别林卫东时相比,她显得清瘦了些,皮肤也粗糙了些,北大荒的风雪似乎已经提前在她脸上刻下了些许痕迹。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沉静和坚韧。她怀里抱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最重要的就是林卫东近期寄来的、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卷边的信。他的信,是她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的勇气来源之一,也是她疲惫时最大的慰藉。
她的对面,坐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姑娘。
一个是孙卫红,北京来的知青,剪着齐耳的短发,眼睛大而明亮,说话又快又脆,像炒豆子一样。她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路上都在热情地组织大家唱歌、学习社论,是典型的热血青年。此刻,她正挥舞着胳膊,大声地对周围几个有些蔫儿的同学说:“同志们!精神起来!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战天斗地、改造北大荒的!怎么能无精打采呢!要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另一个是李晓芳,上海姑娘,皮肤白皙,眉眼细巧,即使穿着臃肿的棉袄也掩不住那股江南水乡的柔美气质。她一路上话不多,常常看着窗外发呆,或者偷偷抹眼泪,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块绣花手帕。显然,“广阔天地”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对孙卫红那么大。她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顺从和离家的忧伤。
“庆兰姐,你说……北大荒,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李晓芳怯生生地问赵庆兰,声音软糯。
赵庆兰还没来得及回答,孙卫红就抢着说:“还能什么样?肯定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好地方!遍地是宝!咱们去了,就要大干一场,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从宣传画和诗歌里得来的浪漫想象。
赵庆兰笑了笑,比较谨慎地说:“宣传上是这么说。但卫东在信里提过,他父亲早年搞建设的地方,条件也很艰苦。我们还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几年的兵团生活磨练,让她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实际。
火车不知疲倦地奔驰了一天一夜,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单调,除了农田还是农田,但土地的颜色越来越深,呈现出一种肥沃的墨黑色。天空变得越来越高远,地平线低得仿佛就在眼前,一种无比辽阔、却又带着原始苍凉的感觉扑面而来。
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火车发出一声长鸣,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到了!到了!北大荒到了!”有人兴奋地喊了起来。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挤向车窗,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眼看到这片传说中的土地。
火车喘着粗气,最终在一个简陋的、只有几间低矮平房的小站停稳。站牌上写着陌生的地名。
“下车!所有人带好行李!快!快!”押车的干部和先期到达的兵团战士在车门外大声催促着。
知青们乱哄哄地拿起行李,拥挤着冲下火车。
然而,双脚刚一踏上站台,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斗志昂扬的孙卫红,都在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想象中的“野鸡飞到饭锅里”的诗意,更没有城市的喧嚣与繁华。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一望无际!墨黑色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接处,与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天空相接。大地是平的,平得让人感觉失去了方向感。天空是高远的,高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时值冬末春初,土地上覆盖着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黑白斑驳,更显苍茫。
而风!那才是给这些城市娃们的第一个下马威!
北大荒的风,不像江南的风那样柔和,也不像城市里的风那样带着烟火气。它像一把巨大的、冰冷的锉刀,从西伯利亚毫无遮挡地席卷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地刮在每个人的脸上、手上!瞬间,皮肤就像被无数细小的冰刃割过一样,生疼生疼!眼睛被吹得睁不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许多人下意识地惊叫起来,慌忙用围巾裹住头脸,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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