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仿佛按下了一个静音键,将窗外家属区里弥漫的、喧嚣沸腾的欢乐声浪稍稍隔绝开来。然而,那无处不在的喜悦气息,却如同温暖的潮水,早已渗透进这间小小的“干打垒”平房的每一个角落。
屋里,气氛与外界的沸反盈天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热,甚至更加深沉。25瓦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炉火比往常烧得更旺一些,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家三口激动未平、却又异常宁静的脸庞。
周文瑾脱下外套,围上围裙,像往常一样准备张罗晚饭。但今天,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轻快的、近乎舞蹈的节奏。她从简陋的碗柜里拿出几个窝头——依旧是掺了豆面和野菜的,又利落地切了一小碟咸菜,把中午剩下的一点白菜炖粉条重新热在炉子上。饭菜极其简单,甚至比平时好不了多少,但在今天,这一切似乎都带上了不同的意义。
林瀚章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坐下看图纸或整理笔记。他站在屋子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内心的激动似乎无处安放。他的目光扫过妻子忙碌的背影,又落在儿子依旧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上,一种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墙边那个旧木箱前,打开锁,在里面摸索了片刻,竟然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深棕色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小半瓶清澈的液体。
是白酒。而且是颇有些年头的汾酒。这还是几年前一位山西籍的老战友探亲回来,特地带来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喝,珍藏至今。
“瀚章?”周文瑾看到丈夫拿出酒瓶,有些惊讶,随即了然,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今天这个日子,是该喝一点。”
林瀚章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他又找出三个平时喝水用的搪瓷杯——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他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杯口,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始倒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散发出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与窝头和炖菜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温馨的氛围。
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底轻轻荡漾。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眼巴巴望着他的儿子林卫东。
“爸…”林卫东喉结动了动,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是个大小伙子了,在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渴望像男人一样参与其中。
林瀚章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疼爱,有骄傲,也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他没有给儿子倒白酒,而是拿过暖水瓶,往那个小号的搪瓷杯里冲了半杯深红色的液体——是用晒干的山楂片泡的水,酸甜可口,是他们家平时难得的“饮料”。
“你今天,喝这个。”林瀚章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慈爱,“等你长大了,真正成了保卫国家、建设国家的男子汉,爸再和你碰杯喝酒。”
林卫东看着杯中红艳艳的山楂水,虽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对“未来男子汉”承诺的郑重接受。他用力点了点头。
周文瑾也洗好了手,擦干,走了过来。林瀚章将另一个大搪瓷杯递给她,里面同样是清澈的白酒。
“文瑾,你也喝一点,暖暖身子,今天…太不容易了。”他的目光深邃,包含了太多只有他们夫妻才能懂的意味。
周文瑾没有推辞,接过了杯子。酒香混合着果酸味,还有食物的热气,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氤氲升腾。
一家三口,围站在温暖的炉火边,手中握着各自的杯子。窗外,远远近近的欢呼声、议论声依旧隐约可闻,甚至不知哪家买到了鞭炮,零星地响起了“噼啪”声,更增添了节日的氛围。
屋内却异常安静。三人相视而立,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翻滚着,撞击着,却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说什么呢?
说车间里那震耳欲聋的欢呼?说王厂长声嘶力竭的呐喊?说石师傅那饱含热泪的“值了”?
说学校里沸腾的操场?说物理老师的激动咆哮?说同学们声嘶力竭的口号?
说医院里悲喜交加的泪光?说老军人那个不标准却重逾千钧的军礼?说那声“少流血”带来的震撼?
所有惊心动魄的经历,所有复杂深沉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都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
林瀚章的目光缓缓扫过妻子清瘦却坚毅的脸庞,扫过儿子稚嫩却已显露出理想光芒的眼睛。他看到了周文瑾眼中与自己同样的激动、欣慰,还有那份属于医务工作者特有的、对生命守护的深刻感悟。他看到了林卫东眼中纯粹的狂热、自豪,以及那颗被“科学报国”信念点燃的、熊熊燃烧的少年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里所有的温暖、希望和喜悦都吸入肺腑。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周文瑾和林卫东也几乎同时,庄重地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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