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亲手撕碎的,远不止是那本涂满墨迹的《女诫》。一同碎裂的,还有云知微心底残存的、试图挣扎的勇气,以及那点摇摇欲坠的、对父亲能理解自己悲愤的微弱希冀。碎片飘落,如同祭奠的纸钱,宣告着某种东西的彻底死亡。此后数日,云府内院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云崇山再未踏入女儿闺房一步,仿佛那场撕书的风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留下更深沉的疲惫和更冰冷的距离。而云知微,更像一尊失了魂的玉像,终日拥衾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庭院里日渐繁盛的草木,眼神空茫。
肩头的伤在太医的汤药下缓慢愈合,结痂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痒,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然而,真正蚕食她生机的,是那盘踞在血脉深处的阴寒。那夜刺客淬毒的匕首留下的后患,如同跗骨之蛆。白日里尚可忍受,每到黄昏,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毫无征兆地从四肢百骸深处钻出,迅速蔓延,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连指尖都泛出青紫色。厚重的锦被如同虚设,炭盆烧得通红,也驱不散那源自骨髓的冰冷。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昏沉。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冰水,混沌不清。眼前时常幻影重重:兄长云铮染血的铠甲,父亲云崇山撕书时绝望扭曲的脸,深巷中银面人那双翻涌着痛楚的墨瞳……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在昏黄的烛光下扭曲变形。耳边有时是金戈铁马的厮杀,有时是父亲压抑的叹息,有时又是那银面人靠近时,衣袂带起的、冷冽的松烟墨香与铁锈血气……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她感觉自己正被这无边的寒冷和混沌一点点拖入深渊。
青霜忧心如焚,汤药一碗接一碗地端来,却收效甚微。“姑娘,您再喝点姜汤驱驱寒吧?”她捧着滚烫的瓷碗,看着云知微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声音都带了哭腔。
云知微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碗沿氤氲的热气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没用。”她隐约觉得,这寒毒与这昏沉,或许与那日撕书后,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有关,却不敢深想。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遗弃的孤冷,如同这寒毒一样,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这日午后,寒意来得比往日更凶。明明窗外春光正好,暖阳透过窗纱,她却如坠冰窟。剧烈的颤抖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茶盏,瓷杯脱手,“啪”一声脆响,在地毯上摔得粉碎。飞溅的茶水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热,溅湿了她的裙裾。
“姑娘!”青霜惊呼着上前收拾。
“别管它……”云知微蜷缩得更紧,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冷……好冷……”她意识模糊,眼前似乎又看到兄长在西北风沙中向她招手,笑容灿烂,如同昔日的暖阳。她想抓住那点虚幻的暖意,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得更加厉害。
“奴婢去禀告老爷,再请太医来!”青霜急得手足无措。
“不……不要……”云知微猛地抓住青霜的手腕,指尖冰凉刺骨,带着绝望的力道,“别去……打扰爹爹……”父亲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眼睛再次浮现,那撕书时狰狞的表情如同梦魇。她不能再看到那样的父亲了。那比寒毒更让她恐惧。
青霜看着自家姑娘眼中深切的恐惧和恳求,心如刀绞,却只能含泪点头。她将炭盆拨得更旺,又取来厚厚的狐裘裹住云知微,却依然无法阻止那深入骨髓的颤抖。
“姑娘,您这样不行啊!”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云知微青白交错的脸色,急中生智,“对了!后园荷池边的暖阁!那下面引了温泉水脉,地龙烧得最旺,是整个府里最暖和的地方!奴婢扶您去那里缓缓,或许能好些?”
暖阁?温泉水脉?云知微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一丝暖意。她虚弱地点了点头,任由青霜吃力地将她搀扶起来。双腿绵软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寒意和眩晕如影随形。穿过寂静的回廊,春日的暖风吹在身上,竟激得她一阵寒颤。
后园深处,一座精巧的轩榭临水而建,便是暖阁。果然,甫一踏入,一股干燥而温煦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僵硬麻木的四肢似乎在这暖意中稍稍复苏,那刺骨的寒意也被逼退了几分。青霜将她安置在临窗铺着厚厚锦垫的美人靠上,又忙着去张罗热茶。
云知微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汲取着身下地龙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昏沉的意识终于得到一丝喘息。她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沉入这短暂的温暖里。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咳声,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的呜咽,极其突兀地穿透暖阁的寂静,从轩榭连接的后方假山石深处隐隐传来。
云知微倏然睁开眼。
那咳嗽声……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和隐忍。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里,这声音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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