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我松开攥着窗帘的手,窗外的夜色像一块刚拧干的湿布,沉沉地压在楼群之间。屋里药味还没散,存钱罐裂口那道暗红的血痕在台灯下泛着光。阿辞还站在床边,手指卡在罐子边缘,指腹一遍遍蹭过“AC”那两个字母,像是要把它们重新刻进去。
我喉咙发紧,转身拉开柜子翻出一条旧毛毯。布料有点潮,但总比没有强。
“走吧。”我说,“去屋顶透口气。”
他没动,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把存钱罐轻轻放回床头,动作小心得像放下一个睡着的孩子。
楼梯间很窄,水泥台阶踩上去有回音。我走在前面,毛毯搭在臂弯,听见他脚步拖在后面,一步一顿。到了顶楼铁门,锈锁有点卡,我用力拧了半圈才拉开。风立刻灌进来,带着雨后水泥和铁皮的凉气。
屋顶不大,四面是半人高的矮墙,中间横着几根晾衣杆,挂着我昨天没收的衬衫。角落堆着房东留下的破木箱,上面落满灰。我抖开毛毯铺在铁皮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试了试地面,才坐下来。铁皮还存着白天的余温,但风一吹就散了。他抱起膝盖,头微微仰着,眼睛盯着天空。
“星星出来了。”他说。
我抬头。云层裂了口子,几颗星浮在深蓝里,冷得发亮。北斗七星斜斜地挂在楼角上方,勺子口正对着远处的信号塔。
“你以前常看星星?”我问。
他没回答,右手忽然抬起来,在空中慢慢划了一道弧线。指尖停在北斗第三颗星的位置,又向第四颗虚点过去。
“这个形状……”他声音很轻,“我画过。”
我屏住呼吸。
“不是随手画的。是……认真画的。”他皱眉,像在抓水底的影子,“纸很厚,笔是铅笔,但线条很细。我画了很多遍,每一笔都……不能错。”
我没敢接话。财经杂志上的顾晏辞,西装笔挺,眼神冷得能刮下墙皮。那样的人,会一遍遍画星星?
他忽然转头看我:“你信吗?有时候,手比脑子记得清楚。”
我看着他。月光落在他侧脸上,鼻梁的线条、下颌的弧度,一点点和杂志照片重合。不是相似,是同一个。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是那个把盐当糖放进泡面、半夜发烧了还坚持要帮我记外卖账单的阿辞。
“如果……”我开口,声音有点抖,“如果你找回了记忆,会走吗?”
他没动,也没看我。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拍在膝盖上。
“我不知道。”
三个字落在铁皮上,轻得像灰。
我低下头,手指抠着毛毯边。线头松了,我一根根扯下来,缠在指节上。我不想追问。我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是真的不知道。那个“顾总”如果回来,会不会推开我?会不会说这一切只是意外?会不会连这罐子里的“一辈子”都当成笑话?
“那……”我轻声说,“先别想起来。”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没抬头,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在我睫毛上,像一片叶子落下来。
“可我已经……”他声音哑,“开始记得一些事了。”
我没应。
“我记得……热牛奶的味道。”他慢慢说,“你倒进杯子,加半勺糖,搅三圈。我记得你修电动车时,左手总比右手用力。我记得你说‘别想了’的时候,语气重,但手是软的。”
我指尖一颤。
“这些事,”他顿了顿,“不是一个总裁该记得的。”
我还是没抬头。风凉,眼眶却热。
“可我记得。”他声音更低,“比什么都清楚。”
我慢慢躺下来,后背贴着铁皮,望着天空。北斗七星安静地悬着,像被钉在夜里。我想起他第一次煮面,把整包盐倒进去;想起他分不清洗衣机的按钮,站那儿研究了二十分钟;想起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地回来,第一句问的是“你有没有淋到”。
那些都不是“顾总”的记忆。是阿辞的。
“你画星星的时候,”我忽然说,“是在想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但那时候……心里很静。”
我转头看他。他仍望着天空,眼神空,却亮。
“现在呢?”我问。
“现在……”他慢慢侧过脸,对上我的眼睛,“心在跳。”
我没躲。
他伸手,指尖碰到我发尾,又收回去。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很轻,“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会认出我吗?”
我没回答。
他也没再问。
风掠过屋顶,把毛毯一角掀起来,又落下。远处有车灯划过街道,像流星拖着尾巴。我们谁都没动,也没说话。裂开的存钱罐还在屋里,血痕干了,刻字模糊了,但那些话没丢。
我慢慢抬起手,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勺子。
他看见了,嘴角动了动。
“你画错了。”他说,“第三颗和第四颗,距离再拉长一点。”
我“嗯”了一声,没改。
他忽然抬手,覆上我的手背,带着我的指尖,一点点把那道弧线拉长、校准。
铁皮凉,他的掌心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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