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叶勤勤以“时间不早，明天还要继续整理仓库”为由，体贴地解散了这场庆功宴。实则是接下来要询问的话题太过隐私，不适合。
工人们说说笑笑地离去，温小帅临走前还拍了拍韩述的肩膀，递过一个“把握好机会，看你们有戏哦”的眼神。
韩述假装没看懂，只是安静地站在叶勤勤身边。
杨师傅也推起他的电动车，准备融入BJ的夜色。“叶小姐，韩先生，那我先走了，明天还有早班。”
“杨师傅，请等一下。”叶勤勤上前一步，声音在秋夜的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还有些事想问问您，关于我舅舅的。”
杨师傅刹住车，转过身来。路灯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背影莫名显得有几分荒凉。他缓缓回头，脸上竟已泪流满面，这个粗糙的汉子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
“我...我已经很久没送过顾先生的快递了。”他的声音哽咽，其实他都有感应的。今天这么隆重地请他吃饭，又单独留下他问事……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一个常年送快递的熟客，突然就不再下单了，而他的亲人开始四处打听他的过往...
叶勤勤的眼底瞬间湿润了，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舅舅他...三周前去世了。很突然，在公司加班的时候。”
杨师傅的嘴唇颤抖着，半晌才喃喃道：“多好的人啊...怎么就...”
“我之所以不断寻找线索，”叶勤勤继续道，声音坚定起来，“是想把舅舅未竟的心愿完成。我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他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他留下来的信，我想找到那个应该收到礼物的人。”
她看了一眼四周，虽然行人不多，但毕竟是在街边。“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吗？咖啡馆怎么样？”
杨师傅红着眼睛说：“我们的站点就在前面拐角不远。这会儿大家都下班了，安静。”
五分钟后，三人来到顺丰快递站点。卷帘门半开着，里面亮着冷白色的灯光。站点内堆放着一些尚未分拣完毕的快递，墙上贴满了各种规章制度和二维码。门口停着几辆快递三轮车，像一群休憩的钢铁骏马。
杨师傅拉开卷帘门，引他们进去：“有点乱，别介意。”
他从饮水机接了两杯白水递给叶勤勤和韩述。
叶勤勤捧着一次性水杯，水温透过纸壁传到掌心。“在舅舅的笔记里，提到了一个名字里带‘宁’的女人。舅舅为她精心准备了一枚陨石戒指，可最后这个戒指还在快递盒里，没有被拆封。我想找到这个人。”
她顿了顿，观察着杨师傅的反应：“舅舅有没有和您提起过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个人和晓风明月酒吧有没有关系？”
最后一个问题，叶勤勤本已排除了答案，但舅舅连续多年往那个地址送礼物，她也不太确定了。这样问，也是想给杨师傅更多提示。
杨师傅皱起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突然，他眼睛一亮：“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有一次，我送完顾先生的快递，那天他收了七八个包裹，他请我吃饭。我就开玩笑说，‘顾先生，您买这么多东西，不如买个房子啊，有了房子就有了老婆，就有热炕头。’”
杨师傅模仿着当时的语气，接着说：“我还问他，‘你们那大公司，没有漂亮姑娘吗？’”
“当时顾先生咳嗽了一声，说‘漂亮的是有的，那可真漂亮，但好像...’”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甚至早于语言的诞生。杨师傅当时兴奋的都要拍大腿，就追问“但是什么”。
“顾先生脸微微红，梗着脖子说，‘那漂亮的人多了去了，明星都漂亮，总不能想娶就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杨师傅当时内心八卦的火，熊熊燃烧。既然这么说，那是不是代表心动了？酒壮怂人胆，杨师傅也顾不上客户和快递员的身份了，扯着嗓子说：“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也一表堂堂的，女人都喜欢成熟稳重、有责任心的。”
“顾先生说，‘那可不一定，也许人家喜欢有房子又多金的呢，这都是人之常情。嗨，说这些干啥，闲时莫论人非，喝酒。你那杯子养鱼呢？’”
杨师傅又不死心地问：“如果试都不试，将来会不会后悔？追不到再说追不到的，顶多丢点脸。咱男人脸皮厚着呢。”
“顾生当时举着杯子，没喝，悠悠说着，‘中国古话说，灯下看美人。其实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更适合远远地观看，你凑近了，瞧仔细了，说不定内里都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此时的韩述和叶勤勤可谓目瞪口呆。
如果杨师傅没会错意，那么顾生的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顾生口中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宁”？
他没有否认杨师傅的话，那是不是说明这个女人很可能是顾生公司的同事？但似乎这个女人很务实，甚至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叶勤勤看来，舅舅可不会这么肤浅——外甥女看舅舅总带着滤镜。
而以韩述的了解，顾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
但本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线索的机会，叶勤勤还是问道：“杨师傅，您仔细回想下，这场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
杨师傅斩钉截铁地回答：“08年，就是顾先生第一次请我吃饭时。”
OMG。
08年是特殊的一年，BJ奥运会举办年，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
而在先前和叶荔菁的对话中，韩述知道，顾生是在这一年跳到云启科技，也是他人生的第三家公司。上一家公司做的业务，是超出时代的NFC项目，失败了。这些他都和叶勤勤分享了。
这么说，“宁”是云启科技的员工？或者高管？
韩述和叶勤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困惑。这个发现与他们之前对“宁”的想象大相径庭，却又是一条不得不追查下去的线索。
夜色更深了，快递站里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年被封存在快递盒中的秘密。
“后来，舅舅还有和你提到过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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