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府。
七八名太医围于怡亲王卧房内，耳房里又有四五名太医斟酌着药方，整个王府乱作一团。
陵容虽是皇后，但跟着皇上过来，不过隔着围帐远远瞧了躺在床上的人两人，不知怎地，她虽然不懂医术，却见十三爷满上暗淡无光，隐隐泛着黑灰色，就知道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他这一倒实在是突然，本以为熬过了最难过的冬天，人也渐渐好起来了，或许慢慢将养也可，毕竟也才四十多的人，偏偏在这最好的三春时节出了事。
可，这也恰恰说明，人有旦夕祸福，实在是命运使然。
隔间外，皇上顾不得任何规矩，便一言不发地守在怡亲王床榻，陵容就在屏风后头的榻上坐着，心里沉甸甸地等候着什么。
怡亲王福晋兆佳氏坐在一旁，静静地落着泪，始终不敢出声。
陵容只得宽慰她道：“福晋别太担心了，有皇上福泽庇佑，想来，王爷很快就会醒来。”
兆佳氏慌忙擦干了眼泪，撑着笑道：“多谢皇后娘娘，与皇上亲临，这是天大的恩典，王爷醒了，不知又怎样受宠若惊。”
“嗯。”
陵容颔首，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与兆佳氏静静坐着，既觉得时间难熬，又觉得一会儿就坐到了傍晚。
暮色消沉。
直到了晚间，里头的怡亲王似乎还没有动静，皇上按着性子将太医来来回回拷问了好几遍。
最终，陵容不得不去请他暂且回宫，不能再逗留了。
皇上撑不住，只到了外间坐下，略微喝了点茶水，吃了半块点心就不动了，也不搭理陵容的话。
半晌，才睁开眼道：“小厦子，陪皇后回宫吧。”
“皇上？”
小厦子觉得不妥，却又不敢反驳什么，陵容将欲留下，待要说什么，忽地听见屏风外头有什么动静，接着就响起兆佳氏的高呼声。
“醒了！王爷醒了！”
大家的心反倒一下就悬了起来，不知这醒来是好还是坏，陵容忙到皇上面前，扶着他发虚的身子往里头走去。
“十三弟，老十三！”
床上虚弱得气若游丝的十三爷紧紧握着福晋的手，轻轻拍着，温和地安抚着忍声恸哭的妻子。
“别难过，别难过。”除了这句话，他也不说别的了。
见了皇上和皇后过来，兆佳氏忙将位置让出来，退立一旁万般不舍地盯着十三爷。
皇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急得眼里都是泪：“老十三，你都晕了一天了，都喝了三趟药了终于醒过来了，你觉得怎么样？太医，对，朕叫太医再来好好给你瞧瞧！”
“皇兄！”
十三爷用尽力气一把抓住了皇上的手腕，眼底里也是泪，只是他忍着病痛，也知道自己是没多少时候了。
“皇上。”
他又低低唤了一声。
皇上忙紧紧盯着他：“朕在，怎么了？”
“皇上，臣弟心底，还有好多话要和皇上说，不说完，也不能放心，所以，才醒得过来啊！”
这话一出，谁都知道，眼下是回光返照了。
皇上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别这样说，十三弟！”
十三爷瞧了陵容一眼，轻声道：“皇上，您和我，单独说说话吧。”
皇上忙回神，挥着手赶人：“皇后，你们都先去，出去。”
“臣妾告退。”
陵容知道，大抵是有关朝政上的什么隐秘事，毕竟，十三爷盛年就如此积劳成疾，甚至走向死亡，与他日夜操劳脱不开关联。
于是，忙带着兆佳氏还有乌泱泱一大堆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总算是静悄悄的了。
“十三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朕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十三爷落泪，握着兄长的手，断断续续道：“皇兄，臣弟辅佐您到今日，怕是不能有以后了，万望皇兄原谅，臣弟，得先走了。”
“咱们是亲兄弟，不说这样的话。”
“啊，是啊，皇兄一路的艰难，臣弟都看在眼里，如今，朝政尽在皇兄掌握之中，什么都不担忧了，唯有一事，万万放心不下。”
“什么事，你尽管说。”皇上似哄着孩子一般，轻声呢喃。
十三爷开始微微喘息：“就是皇兄的子嗣，大清的将来啊。皇兄，我们兄弟十几人，最后死的死，散的散，小时候，我们都是多要好的亲兄弟呢？所以，臣弟明白你不肯早早立嗣的缘故，就是不想兄弟残杀的悲剧再上演。皇阿玛他当年，也是很心痛的。”
“可是，光是这样不成啊，无论如何，四阿哥和五阿哥，都是皇兄您的孩子，是大清的皇子，皇兄即便有喜恶，却也不能如此顾此薄彼的。”
皇上轻轻一叹：“十三弟，你要朕善待四阿哥与五阿哥么？朕并未苛待他们，只是十指有长短，朕宠爱六阿哥，并非只因他是皇后之子，实在他是个好孩子。而四阿哥自小心术不正，五阿哥疯疯癫癫，朕已经给够他们体面了。”
他的话里有话，并非真正在说这两个孩子，只是眼下，自己不想与他争执太深。
“咳咳咳！”
十三爷忽地咳嗽起来，摇了摇头。
“皇兄，皇后娘娘贤德，垂范六宫，可是她太能干了，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皇兄爱护皇嫂，是天经地义，但不能不顾及大局。”
“这个时候了，你别再多说其他的了！”
十三爷却坚持要坐起来，急促道：“皇兄，求皇兄一定善待所有皇子，还有，还要……”
他似乎不再顾及身份，一口气将心底最深的顾虑说了出来，皇上静静地听着，心绪也变得更加沉重。
……
半晌，十三爷终于快没了力气。
“皇兄，臣弟的法子，是最后无奈的法子，对谁都是两全其美，只是，臣弟心底里盼望皇兄万寿无疆，永远没有这一日。”
皇上哭笑着：“朕是人，人哪有活到万岁的？”
十三爷忽地不说话，睁大了眼睛，抬起手来，似乎要摸索着什么。
“四哥？四哥！”
“我在！我在！”
“四哥，咱们下辈子还做亲兄弟……”
“好。”
“十三弟？十三弟——”
五月初四，怡亲王于夜间猝然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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